其实章书闻也想留在这儿,但生活所迫,他的兼职不能断,注定无法二十四小时地陪着余愿——坦诚地讲,他考虑过一起把余愿带走,就像之前,余愿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待在家里等他。
他很清楚,这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地剥夺余愿为数不多的乐趣,也不想再看到余愿因为闷在狭小的屋子里没日没夜等候而显现的呆滞的神情。
章书闻起身,揉揉余愿的脑袋,“晚上等我来接你。”
余愿喜盈盈地点头,又把脸凑到章书闻的掌心蹭了蹭。
许知意看着二人亲昵的动作,终是忍不住丢了画笔道:“虽然你是余愿的哥哥,也不好动手动脚吧。”
言语中刻意加重了“哥哥”这两个字。
章书闻微眯起眼,捏了下余愿柔软的耳垂才收回手,沉静地回:“谢谢你的提醒,但我想,我和愿愿应该怎么相处,是我和愿愿的事情。”
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心如明镜,还不需要一个只跟余愿认识不到半年的旁人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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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为二的哥哥之:
他的思想:我是个有道德的人,我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弟弟下手呢?
他的行动:不,你不是。
第68章
章书闻一走,许知意立刻就拉着凳子坐到了余愿身旁。
他连续喂了两声,还拿手在余愿眼前晃悠,可惜余愿都不理睬他,不禁气结,“是不是你哥不让你跟我说话啊?”
一说到章书闻,余愿就有了反应,终于肯将目光放在许知意脸上。
许知意还没来及高兴,就被一句“骗子”给砸懵了。
他噎了下,小声且快速地说:“我就是不想你跟他打电话......”又怕真的被余愿听清更恼他,不带停歇往下道,“这次就当我欠你的,我等你气够了再教你画像。”
许知意作势要回自己的位置,眼睛却斜斜地瞥着余愿,刚走出一步,衣角就被攥住了。
跟余愿和好如初固然是他所盼,可惜两人“破冰”的契机竟然是章书闻,这就实在算不上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许知意假意拨开余愿的手,“不是还在生气吗,拉我干什么?”
余愿攥得更紧,仰着脸,“要画。”
许知意低头,露出一颗小虎牙,“那我还是骗子吗?”
余愿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实诚地点头,“是。”
“你.....”许知意顿时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一码事归一码事。”
他单手拎起椅子调整着位置坐下来,挨着余愿的肩,腿也和余愿的贴在一块儿。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他感受到从余愿身上腾腾散发出的温度,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坐近点你看得清楚些。”
余愿不疑有他,板板正正地坐着,眼里写满了求知欲。
许知意看着对方殷殷的神情,心里不大是滋味,飞快地转着笔,“提前说明我只负责教,学不学得会,画不画得好是你的事情。”
余愿小鸡啄米,嗯嗯两声。
许知意这才收了玩心,认真地跟余愿讲解起来。他专业性不够,平时画着玩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实际上明眼人一瞅就知道他是个半桶水,不管是理论知识还是实操能力都只够自己用的,根本不够格给人当老师。
好几次讲着讲着他自己都卡壳,又不想在余愿面前落了面子,只能含糊着略过。好在余愿很好糊弄,即使他偷工减料也没有被发觉。
“今天先打线稿。”许知意把铅笔递给余愿,“你先画着,其它的我们之后再补充。”
他把手架在书桌上,撑着下颌看揪着五官犹豫着落笔的余愿,时不时凭感觉提点两句。
感觉——这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物质太玄乎神奇,就如同一团纠缠的耳机线,一旦抓住缠绕的源头便能流畅地将其解开,反之,只会越理越乱。
余愿给他一种什么感觉呢?
很常见,却又在平常中多了一点特殊。
比如在秋日成堆的落叶里,地面是大片大片的枯黄,而他的球鞋不小心正正好踩中唯一的翠绿;比如每一日都能见到的黄昏,通常是橙光弥漫,但总有气象异常的时候,他不经意抬起头就能看见火烧云从山的这一端烧到天的那一方;又比如人生中有很多匆匆的过客,数以万计与他擦肩而过的面庞都没有五官,但总有一个会在某个瞬间让他眼前一亮......
许知意涣散的眼神聚焦成像,余愿清晰的眉眼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里,近乎是会心一击的重量。
像有颗篮球往他脸上砸,他条件反射地闪躲,身体猛地往后仰了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种很繁杂的酸酸涩涩的滋味在他胸腔里炸开。
余愿疑惑地盯着他,指向素描纸,苦恼地求助,“画错了......”
许知意干咽一下,顺着粉白圆润的甲床望向略显凌乱的底稿,伸手抓住沾了彩铅的手。
他想,本来就是错的,章书闻是余愿的哥哥,即使是重组家庭,也改变不了他们是兄弟的事实,余愿怎么可以喜欢对方?
那余愿应该喜欢谁?
打游戏时总是胜券在握的许知意第一次没有了赢的底气,但他还是一点点地攥紧了余愿的五指。
他涩声说:“既然错了,你能不能换个人画?”
余愿,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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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多雨,天气阴晴不定。
今年是章雄和王如娟离世的第六年,殡仪馆打来电话通知章书闻,说存放骨灰的地方有所迁移,名额有限,每年需要缴纳的金额也有所上调,问是要继续留存在馆内还是已有墓地可以安置二老。
广场人口众多,土地寸土寸金,比例失调,这就导致一个扭曲的现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活着的时候买不起房,魂归的时候住不起墓地,而现在就连暂时的“家”都得升价。
章书闻也得接受这样的现实。
转迁骨灰盒需要家属到场,兄弟俩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祭拜过双亲,因此章书闻带上了余愿一同前往。
殡仪馆的地理位置偏僻,两人起了个大早,搭乘地铁又转了两趟公交车,近三个小时才在荒寥的地方落了地。
去的这日天气不大好,下了太阳雨,空气闷热又潮湿,一呼一吸间尽是潮润的水汽,再上太久的车程,二人胃里都有些发酸。
有遮得严实的黑车从他们身边驶过,不远处是家属的啼哭声。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章书闻依旧无法忘记当日将双亲送来火化的心境,那是一场烧不尽的燎原大火,穷极一生都无法扑灭。
他沉默地牵着余愿的手,进馆内和负责人沟通。
中年男人态度恶劣,章书闻耐着性子和对方交涉,半天才把话听明白,而后又在馆内来回跑,等交了款把骨灰盒重新安置好,已是一身的薄汗。
余愿帮不上忙也不添乱,乖乖地坐在馆外的石椅上等章书闻来找他。
“愿愿?”
垂着脑袋的余愿抬起头,意外地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章小月。
自打章书闻上大学后,哪怕是不得已得和章小月联络,章书闻也是自己前往,因此这是时隔两年,余愿再一次见到章小月。
女人粗糙的头发全扎了起来,穿着简朴的灰衫和衬裤,面容依旧憔悴,四十来岁鬓角就已经半白,连着背都有些佝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
她浑浊的眼球在见到余愿后多了点喜色,快步走上前,“真的是你,书闻也过来了?”
女人苍老的速度太快,余愿愣愣地看她会儿,才站起来不确定地喊了声姑姑。
章小月摆摆手,“是我,是我。”她的声线沙哑,又因为见到余愿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兴奋,音色变了调,“殡仪馆的人打电话让我过来迁你爸妈的骨灰盒,他们也通知书闻了吗?”
余愿盯着她眼角已经快要消散的淤青看,点点头。
章小月嘿的一声,似乎想去握余愿的手,又发现自己的掌心太过于粗糙,因此抬起手又放了回去,只打量着余愿,“这么长时间不见,愿愿都长这么高了,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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