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芬捂住他的嘴,“这孩子怎么回事,快别叫了。”
余鸿砰的一下关上车门,隔绝了余愿的嘶叫声。
章小月惶惶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手脚有些发软。前些天她才对章书闻说过余愿在余家过得不错,眼下这一幕却让她的话变得可笑。
等到车子离开,她还忘不了扑在车窗上余愿的眼神。
章小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记起要回家做饭,她拧动电瓶车的把手,一路怅然。
章书闻离开前留在桌面的五百块彰显着要跟她断绝往来的决心,如果让章书闻得知余愿如此境况,怕是又得自责。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拨通侄子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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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书闻申请了周末留宿,他白天有兼职,但七点前必须回校。
他会搭乘五路公交车,每次都需要路过七小的校门。
“下一站,第七小学——”
章书闻条件反射地望向下车铃的位置,只是那里再也不会有笑吟吟跟他说再见的余愿。
其实这也不过一年多前的画面,那时余愿还在读小学,但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了。
通往七小的道路依旧有两台垃圾桶。
章书闻恍惚间看到了只执着地将纸盒丢进某一个桶里的余愿。
王如娟在世的时候订了鲜奶,一周六次,从不落下,不知道去了余家的余愿能不能喝上喜欢的草莓味牛奶?
章书闻想了很多,回忆到开心的事情唇角还会微微勾起,险些错过下车的站点。
夏季的白昼长,临近七点天还是明亮的,天际有大片大片火烧云。
他下了车,想,如果余愿在,肯定会指着天上形状各异的彩云,兴奋地告诉他那是一只吃草的兔子或是一只食肉的老虎。
可现在只有章书闻,那么云就只是云而已。
第28章
房间的窗帘拉着,没有开灯,屋内是一片漆黑。
被带回家关进房间的余愿躲在被窝里,客厅外,余鸿和妻子正在吵架。
“我早说了别把这个傻子接回来,现在好了吧,他今天知道咬人,明天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女人边给小女儿喂粥边嘀咕个不停,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意思,“别人巴不得少点麻烦,你倒好,非得给自己、给这个家找不痛快。”
“你少说两句。”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女人将碗磕在桌上,哼道,“你就等着吧,我听人家说他们这种病一辈子都治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发疯,到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办。”
余鸿气喘如牛瞪着眼。
蔡芬眼见夫妻俩越吵越凶,急忙忙说:“人都接回来了,还能还回去不成。”她含沙射影,“再说了,我就这一个孙子,我还指望着抱曾孙呢。”
女人嚯地站起来,红着眼,“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蔡芬别过眼,“我就随口一说,能有什么意思。”
“好啊。”女人一把抓过小女儿,拔高声音,“听见了没有,你爸和你奶奶都嫌弃你,觉得你比不过屋里那个逮人就咬的,你以后可千万别惹着他,省得你爸你奶奶心疼。”
小女孩被大人这么一吓,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你闹够了没有?”余鸿发了火,“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屁话呢?”
客厅里吵嚷声许久才停下来。
余鸿摔门而出,女人没能留住他,絮絮叨叨对女儿说:“可记着今天,你爸为了个傻子嫌弃你呢......”
余愿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蜷着身体,等蔡芬进屋时,又更往里钻去。
“愿愿,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咬爸爸呢?”蔡芬话里有怪责,“放了学也不回家,让我跟你爸好一顿找,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蔡芬掀开被子,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余愿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麻木地盯着天花板,脸蛋还是漂亮的,从前的灵动却消失殆尽,看起来真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了。
蔡芬心里一惊,“愿愿,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奶奶。”
余愿毫无反应,像待机的玩具。
蔡芬顿时想到媳妇的那句“这种病一辈子都治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发疯”,她心底冒过一阵寒意,连碰一碰余愿都不敢了,生怕余愿也给她来一口。
她又大着胆子埋怨起离世的王如娟,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孩子的,竟然让儿子咬老子。
这一天余愿没有出去吃晚饭,家里的人也都各怀心事,但可以预料到的是,余愿往后在这个家的处境会越发的尴尬和艰难。
他还是会偷偷地捡地上的叶子,也会给剩下的绘本涂色,依旧准时地上下学,每个夜晚想念妈妈叔叔和章书闻。不同的是,他不再产生回去找哥哥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回去一百遍也再也见不到哥哥。
章书闻彻底把他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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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高温不降。
这是章书闻第五次踏足花城路,他很明白自己在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脚步,也许他心里其实也憧憬着,在某一个时刻,很偶然的,他能见到生活滋润的余愿带着笑容走出小区的门口。
他会悄悄地绕到墙后,只遥遥地看着余愿却不让对方发觉。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能看见蔚蓝的天、炽热的阳、老式居民楼剥落的墙皮、从窗沿里长出的藤蔓、嬉笑奔走满头大汗的孩子,唯独没有见到余愿。
小超市的婆婆已经认出了章书闻,见他总是徘徊不前,心底起了疑,目光也带上了戒备。
章书闻又一次无获而返。
到校的时候他先洗去一身粘腻,继而安静地躺在床上歇息。章书闻周末在一家便利店兼职,店长是个心善的中年女人,看他小小年纪就要为生活奔波,按照市价给他开了十二块的时薪,比章书闻之前在奶茶店工作时足足多了四块钱,差不多一顿的饭钱。
除去白天的兼职,章书闻在校内也有微薄的进账:帮人抄作业,多的一份五块钱,少的话也有两三块。这种行为一旦被学校发现,即使不被处分,也少不得通报批评,因此章书闻不多接,有固定的“客户”,一个星期能有将近五十块钱的收入。
换做以前,他绝不会也不愿意做这种有损自己名声或学业的事情,可今非昔比,他在严重透支自己本该恣意的青春岁月,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长到可以独当一面。
之后呢?不言而喻。
手机响起的信息声打断了章书闻的休憩。
他打开一看,竟是初中时隔壁班的学委。对方高中不继续在协华就读,两人毕业后没再见过,交流不多,往上划拉两下,就是去年他询问对方有关余愿偏科的事情。
“书闻,有空吗?”
一缕不安像烟一般飘进章书闻的心里,他坐起来回复,“怎么了?”
“你弟是尔高初二三班对吧?”
不安渐浓,章书闻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我听说你弟跟了他亲爸,其实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但你俩关系好像不错。”学委顿了顿,“是这样的,我堂妹不是跟你弟一个学校吗,之前我托她问过你弟的事,她就认得你弟了。”
“事情过去好一阵子了,今天她来我家玩儿,才听她提起,开学那天你弟走丢过一次。”
章书闻的五指猝然收紧。
“你别担心啊,当天就找回来了,不过你弟请了两天的假,我妹说,他回来后好像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章书闻沉声问:“什么意思?”
“具体情况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就直接说啊你别生气。你弟不是有自闭症吗,我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更严重了,以前还能跟人说上一两句话,成绩也不上不下,但现在每天走路都在发呆,老师叫他也不应,这次月考更是全科交白卷.....书闻,你在听吗?”
章书闻发声竟有些艰难,喉结滚动一下,“嗯。”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我就是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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