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倒是勾起了余愿的兴趣,他瞅瞅呼吸均匀的章书闻,又忐忑地望向陈永乐,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朝陈永乐走过去。
“哥哥最喜欢的?”
陈永乐把腿收回来,给余愿让出了点位置,打开手机里的消消乐,“这个。”
余愿眼睛微微一亮,“打泡泡。”
“你玩过啊?”
“哥哥玩。”
说着,余愿回头去看侧躺的章书闻。陈永乐拉着余愿坐下来,把手机塞到对方手里,“让你哥哥好好睡会。”
这个时候,余愿显然更关心章书闻,对游戏提不起兴趣。他看着花花绿绿的屏幕,随意地消了几个方块就要把手机还给陈永乐。
章书闻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休息是必不可少的。陈永乐是真担心余愿在章书闻脸上嗅来嗅去把人闹醒,想了想说:“你就不好奇你哥每天在学校做什么?”
余愿果然坐定了。
陈永乐压低声音劈里啪啦说了一堆,全挑好的讲,见余愿听得入神,顿觉有趣,他挑了挑眉,“你哥是书闻,我是书闻朋友,四舍五入我也是你哥,你叫一声哥哥,我把书闻的秘密告诉你怎么样?”
“秘密?”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书闻不让我跟别人说的。”陈永乐盘着腿,“我的辈分在家里排最小,还没有人叫过我哥哥呢。愿仔,你平时叫书闻叫那么顺口,就顺便也叫我一声呗。”
余愿对所谓的秘密十分好奇,但犹豫犹豫地没有开口。
陈永乐竖起两根手指头,“两个秘密.....”
眼见余愿似乎就快要动摇了,屋里猝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多秘密在你手里?”
章书闻不知何时醒了。
陈永乐讪讪,“吵着你了?”
“愿愿,过来。”
章书闻连手都没抬,余愿就马不停蹄地小跑过去,陈永乐期待的那一声最终落在了章书闻的耳边,“哥哥。”
章书闻借着余愿的力坐起来,他看了眼手机,“叫外卖吧,吃什么?”
陈永乐本来也就是逗一逗余愿打发时间,既然章书闻都醒了,也就没有执着让余愿喊他哥哥,“我都行。”
谈话期间,兄弟俩又亲密地挨着,像是冬日里两只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云雀。
陈永乐心里无端端一跳,可此时的他,还未能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场景。
-
天气转阴,气温骤降。
章书闻连轴转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这次受伤反倒让他罕见的闲了下来。
他手臂上的伤口太狰狞,别说是余愿,他自个儿都不忍直视,因此每次上药都会避开余愿躲进卫生间,身上的长袖也总不会当着余愿的面脱下来。
对于这次受伤,无论是章小月还是余愿,章书闻都只有一个说辞,饭馆的货架倒塌下来后不小心砸到他身上。
哥哥养伤期间,余愿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家务。这些事情以前都不在余愿的关心范围内,在他成长的轨迹里,他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现在,他学会了分担,尽管他做得不是那么好。
有时候是拖把没有拧干,有时候是碗的泡沫没洗干净,但每一次做错,他都一笔一划写在本子上纠正自己,于是家里多了很多字条。
贴在墙面的,“拖把不能滴水。”
贴在水槽的,“碗要冲三次。”
贴在洗衣机上的,“40L水位。”
这些最为普通的、琐碎的事情,余愿要做很多次才能记住。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坐公交车,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到点下站。不同的是,这一回,是他主动地学着成长。
成长,他对这个词有着很深的执念,远到他被送往余家时,章书闻的那句“等你长大了,哥哥就去接你回家”,近到眼前受伤静养的章书闻——只有他快一点地变成大人,才能和哥哥一起充满勇气地去面对坑坑洼洼的道路。
他不想哥哥再受伤了。
第47章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章书闻养好伤后,在明叔的介绍下去了新的工地,大小兼职亦是不断。
而新学期比想象中过得要快,还没有反应过来,余愿迎来了中考。
这一年的夏天,一场暴烈的台风在广城着陆,路边扎根多年的老树被连根拔起,多处道路发水患,工地和商户都停工。
章书闻和余愿居住的地方正朝着风向,堵了几条毛巾依旧无法阻挡雨水不断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那几日屋子里都是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台风过境后,中考放榜,余愿的分数没能考上普高。这两年,余愿的偏科一直没有调整过来,平时章书闻也抽不出时间监督辅导他的学习。这个结果在章书闻的预料之中,即使他把读书看得尤其重要,也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可供选择的职高倒是不少,最近的一所离家不到五公里,正是郑智毕业的院校。可校风不好,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上个学期还有霸凌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章书闻没任何犹豫把这家学校划出候选名单。接下来就只剩下远一些的院校,这就意味着余愿只能选择住宿,对余愿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
除此之外,读什么专业也是一个难题。
章书闻自个儿都是个前途未知的半成人,却要先操心起余愿的未来,他左右拿不定主意,这使得他近乎是日夜难寐。
而余愿也窥见了哥哥的纠结。
在他刚上初中时,王如娟曾喜出望外地对他说:“我们愿愿以后要像哥哥一样考一个好高中,说不定也能上大学呢。”
妈妈的脸上带着无限的期盼,那时候谁都无法料到一场暴雨将冲散这个家庭,余愿也悄悄地在心里埋下一颗蓬勃的种子,企图有朝一日生根发芽,变得跟哥哥一般高大。
可是他辜负了妈妈的期待,也没能在缺水少土的环境里浇灌嫩枝绿叶。
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又隔了层塑料膜似的不知从何做起,只能徒劳地焦灼。
今天章书闻不在家,前来的章小月说的一番话让迷惘的余愿“恍然大悟”。
他还是不乐意开口叫章小月姑姑,在这件事上他体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执拗。章小月也不强迫他开口,将带来的食材都放进冰箱里,笑吟吟地说:“包子在蒸炉里蒸个十五分钟就能吃,还有煎饺,等书闻回来让他给你做。”
谈到侄子,章小月回过身来。
余愿见到她布满沟壑的眼睛,像是长尾金鱼的尾巴,纹路从眼尾几乎炸到太阳穴。
“愿愿,再过半个月协华会提前开学,到时候哥哥就要上高三了。”
“我知道,你的中考成绩不太理想,我希望你能劝劝哥哥,不要那么犟。如果你想继续读下去,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姑姑出。”
“高三对哥哥很重要,他不能花那么多时间在打工上了。”
“你章叔叔在世时,最想看到的就是书闻能出人头地,可这两年我听他们班主任说,书闻的成绩下滑很多,再这么下去,他哪能考上好大学?”
余愿只是静静听着,看不出情绪。
章小月有点着急,手都比划了起来,“你也得替哥哥想一想,难道你不想哥哥上好大学吗?”
“我替你打听过了,那家职高远是远了点,环境不错的,只要你跟书闻说一声你想去,书闻会答应的。”
“解决了你上学的事情,他就能把心思都全放在高考上。愿愿,你有没有在听姑姑说话?”
余愿眼瞳小幅度地转了转,许久才定格在女人着急的脸上,却始终没有开口。
章小月啧道:“我说的你是不是不明白啊,也是,也是,我能指望你什么.....”
劝解未果,章小月唉声叹气地离开。
余愿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像往常一样走到桌边,打开已经填充了一半的绘本。他在笔筒里翻翻找找,没找到黑色的铅笔,退而求其次地将一颗参天大树全涂成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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