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之后,监舍里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总有人闲来无事找他聊天,聊着聊着就能聊到韩山身上。大体内容无非是吐槽组长冷血,替他感到不值。
比如齐越森,张尚等。
吃饭时,杜军把菜心和带油花的汤盛到驰远碗里,到韩山这里只剩下两根白菜帮子。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驰远大概能感觉得到,如果现在他要推翻韩山在监舍里一头独大的状态,那绝对一呼百应。
可他不想推翻韩山,他只想把韩山拉进被窝……
卢光宇三番五次凑到驰远身边,询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经不住缠磨的时候,驰远便不着边际的编起故事。
卢光宇一开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以为驰远真的“得手”了,后来越听越扯,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又气急败坏,圈着他的脖子晃:“你他妈欠干!”
驰远也不恼,跟他打闹,他不会告诉卢光宇真相,不是怕他说出去,单纯的怕他嫉妒而已。
韩山无所谓犯人们在心里和他搞对立,他原则底线明确而决绝,就是为了和这些人划清界限。
但是驰远这家伙……
怎么和谁都能打得火热?
韩山看向和卢光宇头对头嘀咕什么的驰远,心里五味杂陈。
监狱服刑的犯人以三十到六十岁的居多,即便二监舍原先有龚小宝卢光宇这样的年轻人,但是这两人加上韩山,一个贼眉鼠眼搞分裂,一个半死不活没什么存在感,一个自带威压没人敢接近,监舍氛围总是暮气沉沉的。
驰远则像个真正的年轻人,给压抑的铁窗之内带来了鲜活的生命气息,大家都愿意跟他走得近些。
如果驰远是个真正的长刑犯,这样的服刑日子也算过的不错,劳改苦是苦,可比起小集体里过的糟心,都不算什么。
然而驰远的心并不在这里。
龚小宝已经出去半个多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联系到吴颖,他应该会立刻去找江夏露,能说服对方作证的话,法院便会有重新提审的消息。
说服不了,吴颖也会找律师来跟他见面,商量起诉的事情。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应该杳无音信。
除非……
龚小宝拍拍屁股走人,不打算管他的事。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驰远的心不可避免的生出些焦躁来。
直到第四周。
临近元旦,韩山和几个监舍的组长一起去狱政大厅开会,商定元旦组织亲属会见,和狱内运动会和晚会文艺表演的内容。
散会后,驰远隔着走廊铁窗看到别的监舍的组长陆陆续续回来,不见韩山。
“在这当望夫石呢?”
卢光宇站到他身后,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离我远点。”驰远搓了下耳朵,把人推开一些,“知道还来打扰我,有没有点眼力见?”
卢光宇低低地笑了起来,隔了一会儿说:“你真的喜欢他吗。”
驰远敷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这件事上驰远向来都是这样,顺着他说,以保证即便调出所有监控,都让人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而卢光宇明显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顶多在监室这些人面前稍微遮掩一点,而监控什么的他无所谓。
监狱不会歧视他,因为监狱平等的歧视所有犯人。
“我不喜欢他了。”卢光宇说。
“?”驰远回头,给了他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卢光宇转身懒懒地靠在窗边:“你知道我的案子吗?”
“知道一点。”驰远说。
卢光宇醉酒行凶,杀了和他发生口角的朋友,判了十三年。
“我杀的人,是我爱的人。”
驰远一怔,终于转过脸来。
“他背叛了我,我觉得天塌了。”卢光宇笑了笑,“我一直认为是爱到极致,才恨到极致,可是,入狱第三年韩山来了。短短两个月,我就移情别恋了。”
“操。”
“讽刺吧。男人啊……”他叹了口气,“我喜欢组长,即便他冷酷无情,又难以接近,但哪怕远远看着,就够了。我以为他将会成为我在监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驰远没说话,这很难评。
“可是现在,驰远,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驰远闻言眼睛一瞪:“别啊哥们儿……我可消受不起!”
“你大概觉得可笑,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卢光宇低下头,脚尖随意的点着地面,“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这见一个爱一个……”驰远想到什么,忽然又不那么介意了,“算了,随便吧,改天监室来个看得下眼的,你又移情别恋了。”
“我不会。”卢光宇忽然认真起来,“驰远,我如果和谁在一起,根本不会再看别人一眼,现在,我只是心无定所,如果你答应和我试试,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驰远表情一言难尽:“可我又不喜欢你。”
“……”卢光宇嘴唇动了动,“可是服刑的日子很难熬,没有情感寄托,怎么熬下来?驰远,你刑期不短,我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哎哎,你先等等。”驰远有些头大,他看了眼空旷的走廊,犯人们都在楼下活动,卢光宇的联号吴良贵也被狱警叫走,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也跟你说个情况。”驰远沉吟片刻,开口,“你可能不信,但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韩山走出狱政大楼,无意间朝二监室走廊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两个人影在那里拉拉扯扯。
他皱起眉头……
驰远。
卢光宇。
身后季长青跟着出来,一脸烦躁朝监区大门走:“先让二监的人回屋,不然一会儿龚小宝进来,那帮人在大厅就得吆喝闹腾!”
“好。”
季长青走远,韩山知道押送龚小宝的警车已经到了。
他重新看向监舍大楼那道走廊。
窗口已经不见驰远的踪影,只有卢光宇消瘦的身形,在铁栏间显出几分茕茕孑立的味道。
第20章 铩羽而归
大厅里电视在播放国际新闻,这是每个周六的惯例。下来的犯人很多,二监室的划区也就杜军旁边有空位。
驰远坐过去,杜军朝他咧嘴一笑,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
被圈禁的人对远方发生的事情总是求索不厌,连那些渴求减刑每天加班的劳模们都仰着下巴看的专注。
驰远心思不在电视上,他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卢光宇的眼神。
在讲明自己案子另有隐情并且不会坐以待毙之后,卢光宇没有对案情本身表现出一丝的好奇或怀疑,惊讶或感慨,而是目光悲切地盯着驰远,缓缓抬手:“我刚有了点盼头,你说你要走?”
那一刻驰远以为自己魂穿琼瑶剧了,该说不说,卢光宇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幽怨瞬间将人感染,驰远不自觉地后背一凉。
他及时挡住那只颤抖着要抚摸他脸颊的手,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卢光宇是个偏执的人。
这是驰远最直观的感受,联系到他杀死背叛他的爱人,以及之前消极的状态,驰远心中升起隐晦的不安。
监舍楼铁门发出“咣当哗啦”的响动,众人转头,就见韩山跟开门的狱警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来面无表情的下达通知:“管教让回监舍。”
“啊?还不到四十五分钟……”大厅里腾起认命而沉闷地躁动,此起彼伏,犯人们显然都没看够。
“闭嘴,上楼!”门口的狱警厉声呵斥,随后不满的嘟囔变成唉声叹气……
驰远看着门边那道身影,逆着铁门窗外绚目的阳光,伟岸又从容。
难怪。
这他妈不就是基佬心中的男神与灯塔吗!
也是卢光宇曾经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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