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犯人们基本适应了这样的状态,生产提速,回监舍的时间也渐渐提早,晚八点后的监区大楼重新有了活人的气息。
人的潜能总能突破自己的预想,驰远拼了几天老命,终于能够当天独立完成一日的指标,不再拖韩山后腿。
萎顿几日的情绪支棱起来,外面的事又能想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
周六上午加班,下午除了两小时的体能训练外,其余时间大家可以自由休息。
驰远本想补够觉跟韩山打会儿球,然而休了四天班的季长青一回来就把人叫走了。
驰远无奈,二监舍会打球的本就稀有,只能从身高上挑人了。
他从龚小宝那里打听了一下卢光宇和齐越森的去处,便下楼去找他们。
乐器室传来二胡的声音,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听的人耳朵想死。
驰远走到前门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凳子上背对门口坐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是卢光宇。
进车间的犯人最近或多或少都瘦了一点,卢光宇瘦的格外明显。
齐越森站在他右后方,微微躬身,声音低沉柔和地在教他拉二胡,看上去颇有耐心。
元旦出节目的可以加分,齐越森是想让卢光宇和他一起表演吧?驰远弯了弯唇,心说卢光宇换这个联号也还行,说不定可以带动他体美劳全面发展一下。
他踩着二胡幽呜的调子进门,还没开口,却听齐越森原本柔和的声音忽然变成暴怒的低呵:“放松!握你手又不是要你命!”
驰远脚步顿住,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劲。
果然,就见卢光宇肩膀剧烈起伏,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怎么,别人操你都行,老子碰一下不乐意?”齐越森语气森然,手上还不忘扯动弓杆弄出点动静掩饰自己的声音,“卢光宇,你最好识相点,要是全监区知道你是变态二椅子,你猜你以后的日子会怎么过?”
“我不是……”
卢光宇咬字带着怒意与颤抖,身体却没有反抗。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齐越森情绪突兀的恢复平和,语气如师如友,仿佛之前瞬间暴怒的不是他,而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
“好了,快练吧,我刚刚教你的‘外弦操杆,内弦操毛’,来,感受一下手指各关节的松紧……”
驰远心情凝重,他缓缓呼出口气,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嘿,你俩真的在这儿!”
齐越森转过脸,谦和的朝他笑笑:“驰远,睡饱了? ”
“唉,睡什么呀,冻醒了。”驰远三两步走近,伸手拍了拍卢光宇肩膀,“行啊你,还会这个呢?”
卢光宇没看他,像是懒得搭理人,低头拉起不成调的噪音。
“啧,怎么这么难听?”驰远忍不住吐槽,“这还学什么,走吧,打球去!”
齐越森笑起来:“还有半个月就是元旦,能学的时间不多,我们得抓紧练啊。”
驰远有些失望,推了把卢光宇肩膀:“哎,真不去?”
“嗯,你找别人去吧。”卢光宇说。
驰远干脆坐下:“那我也不出去了,都凑不起来人,怪冷的。”
“组长不在楼里?”齐越森问。
“管教喊走了。”
“这样啊。”齐越森沉吟一秒,爽快道:“行吧,不怕噪音难听你就待着,想学我也能教你。”
“不学,我以后不打算去天桥要饭。”
“……”
狱政楼办公室开着暖气,季长青戴着个黑色围脖遮了半张脸。
“上周那个报告我一个字没改,交上去了。”
“嗯。”韩山点头,驰远写的全面又深刻,根本无从改动。
“后来被政委当范文交到正科级领导手里了。”季长青心情不错,“估计会有奖励,到时候给驰远加鸡腿。”
韩山想起驰远梦到的大鸡腿,莫名想笑。
“管教,你不热吗?”他指了指季长青的围脖,“屋里戴这个有点傻。”
季长青:“……”
好心情瞬间没了。
他瞪了韩山一眼,干脆把围脖一摘:“傻,我也觉得我挺傻!”
韩山视线被季长青腮帮子和脖子上红艳艳几道抓痕吸引:
“你这是……”
挠的?
季长青表情一言难尽:“我跟你说……余国忠他闺女,也不是个正常人!”
第27章 你行吗
韩山愣了愣:“您去找她了?”
“不然呢?我总得先心里有个数吧?”季长青没好气道:“谁会信一个已决犯的话?再说,年底人家的摊子更忙,空口白牙没凭没据,谁给你查?”
韩山有些动容。
他把事情告诉季长青的本意,并不是想对方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将来驰远的案子如果重新审查,监狱方面能够做一些评判上的正面辅证。或者,季长青如果跟他公安的朋友偶尔聊起这事儿 ,那番话将是警方调查的一个方向或者思路。
他看着季长青脸上惨不忍睹的抓痕,好奇道:“您怎么说的?”
“怎么说,压根就没说。”季长青坐到沙发上,煮水冲茶,“我都没提这事儿,开了门就问了一嘴余国忠的近况,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他卖糖葫芦认识的老哥们儿。”
韩山闻言有些无语。
老哥们儿?
季长青那张脸看上去三十六七,加上鬓角的些许白发,顶多四十。说余国忠的哥们,谁信?
“我刚说完,那姑娘就转身回屋,我他妈还以为让我进去呢,结果,她提溜着扫把就出来,直接往我身上招呼!”季长青边说边比划,“我都懵了,一把抓住扫把头,喊了句‘你干嘛!’,接着,那九阴白骨爪就叨上来了……”
“她没说什么?”
“没。”季长青呷了口热茶。“一言不发光动手,硬是给我打下楼了。”
“下楼?”韩山问,“他不住在原来的村房里了?”
“村房?有地址吗?”
韩山报了一个地址:“那年我在这个村子犯的事。”
“哦,这样啊。”季长青把地址记在手机上,“下回休班我去看看。”
韩山没说话,视线在季长青脸上的伤上口停留。
“管教,你为什么不结婚。”
季长青抬眼:“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问问。”
“我……你管的着吗?”季长青忽然烦起来,指着桌上的一沓材料,“行了,回去吧,让驰远今晚看看这个,再写一份调研报告,我下周修改。”
韩山:“……他会写吗?”
“你问问,不会的话你带他过来找参考,监狱每年的工作都差不多,以前我写的也是大同小异,今年得写出点新意。”
韩山拿起材料,神情勉强 ,不知道季长青为什么不直接给驰远下命令,还得他传话。
驰远一定以为这是自己的活,偷懒甩给他了。
韩山原本想说的话又不想说了。
他转身往外走,季长青想起什么:“对了,学校我还去了一趟,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别跟驰远说了,免得他情绪不好,影响生产或者监室团结。”
“什么?”韩山问。
“就你上次说的,那学生男朋友的话。”季长青翻着材料看上去漫不经心,“现学校传的也是这个版本,说什么‘驰老师人模狗样人面兽心竟然有这种嗜好,令人大跌眼镜,人果然不能看外表’什么什么的……”
韩山面色微沉:“警方知道吗?”
“知道了,家长联名要求彻查,还要求学校给个说法,说招聘教师为什么不把师德放在第一位?”季长青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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