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理解驰远想讨好一个备受狱方看好的事务犯的心情,就像他愿意给能让监区政委推轮椅的驰远行个方便一样,有些人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不像上次住进来的时节,气温舒适夜里可以开窗。冬夜封闭的病房空气混浊,驰远躺在中间的床位,失血的眩晕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半浮在鱼缸里吐气的鱼。
麻药过劲,包在纱布里的脚跟着脉搏一跳一跳的疼,他听着房间里陌生的呼吸和呓语,终于让自己的心情找到平复的头绪。
回想这半生,除了妈妈含泪将他丢下的那天,除了奶奶去世他却没有守在身边,这两次刻骨的悲伤之外,今晚算是他人生最黑暗的几个小时了。
即便被冤入狱,也是失望多于难过,甚至还有一点不该有的乐观和新奇感。
驰远向来笃信办法总比问题多,遇到任何事都能先在心里划出个一二三来,可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韩山,那种无望的惊恐,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愿经历一次。
万幸……
驰远在疲惫与后怕中无声的低笑起来。
入睡时已是后半夜,清早吃过饭后,老白还真推着轮椅来接人了。
彼时,驰远脚刚换完药,正身在曹营心在汉,头昏脑胀心浮气躁地跟新病友交流病情,看到老白笑呵呵和众人打着招呼进来,他立刻一骨碌翻身下床,像只袋鼠一样蹦过去:“醒了吗?”
“哎哎你小心点!”老白急忙把人扶上轮椅,“还没呢,不用着急。”
“我没急。”驰远说。
“……”
韩山的病房大窗朝阳,外面天空湛蓝,日光穿过铁窗和玻璃,盖了半张床又溢出一缕印在墙上,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我在这待着,老白你忙你的就行。”
驰远停在韩山床前,投下一团影子在被子边,他看到韩山嘴唇干裂出一道细小的口子,下巴也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我有啥可忙的?”老白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昨天太晚没细问,那礼堂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那家伙发什么神经,狱侦科审着呢,说不定还能扯出点什么余漏罪。”驰远接过纸杯道了声谢,省去细节把昨晚的变故讲了一遍。
正闲聊着,有犯医和一名狱警进来查看韩山的情况,随后把老白喊去给一个上周做完手术的病犯擦洗身体。
两人走后,狱警在房间待了一会儿,随口和驰远聊了两句,交代他有情况及时打报告,便到外面值班台坐着了。
驰远松了口气,门口摄像头红灯隔几秒闪一下,他猜想季长青会不会让人专门盯着这间屋子?
盯就盯吧,自己又不能做什么……
片刻后,驰远伸手拿起柜上的纸杯,水已经温了。
他犹豫了一下,扶着床站起来,弯下腰,把纸杯边缘捏出一个角,往韩山嘴角倒了一点出来……
清水润湿他的唇,顺着口缝流下去滴到枕头上。
“嘶……”驰远皱眉,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水迹,又轻轻拨开他的下唇,往缝隙中倒了点。
又流到了枕头上……
“你不渴吗?”他问。
手指慢慢上移,顺着直挺的鼻梁划到眉毛,在那道断眉处停下。
这是驰远很早以前就想干的事儿……
“政委,这么早过来?”走廊传来狱警的声音和渐进的脚步。
“今天事情多,趁现在有空来看看。”季长青说着话走了进来,看到驰远不禁眉头一皱,“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驰远放下纸杯:“报告管教,我来看组长。”
“谁让你来的。”季长青走到韩山床边,俯身查看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语气无波无澜,像是没当回事。
驰远摸了下鼻子,“您昨天说的……”
“我说的?”
“对。昨天刚来那会儿,我说想来看组长,您说等他醒了再看。”
季长青气笑了:“可你昨天不是来看过了?”
“昨天没醒。”
“……现在也没醒。”
“医生说今天醒。”
季长青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心眼多就算了,胡搅蛮缠还有一套。
他懒得跟这小子辩论,转过身对值班狱警说:
“等韩山醒来让人给监区去个电话,狱长监区长他们要来看看。还有宣传部,小报的干事,人可能不少,你到时候找个能说会道的医生在这等着。”
狱警了然:“明白了。”
季长青又指了指驰远:“你,看完了?看完回病房去。”
“不行啊管教!”驰远急道,“我得照顾组长,医院人手都不够,负责照顾他的犯护也被叫走了,我来负责陪护行吗?”
“你?”季长青瞥了一眼他悬着的脚,“你俩谁照顾谁?”
“……互相照顾。”
季长青嗤笑一声。
驰远据理力争:“管教,我和组长联号这么长时间,互相都很熟悉,他这人您知道,别人照顾有什么需求他都不愿意开口,谁能有我照顾的好啊!”
季长青没应他这话,只目光审视的盯着他,似在琢磨驰远这么要求的用意。
“管教,昨晚的事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组长,您就当让我做点什么我心里还好受点,而且,组长这次立了功,以后我还不一定能见到他了……”
“行了行了。”季长青不耐烦道挥挥手,想着韩山不缺胳膊不少腿,醒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便也懒得管了,“婆婆妈妈的,跟狱医商量吧,脚能行就行。”
“是!”驰远双眼放光,欣喜的应下。
“那正好,你写点东西,就昨天的事让韩山提前有点思想准备,宣传部可能还要采访录像。”
“没问题!”
“走吧。”季长青朝门外扬扬下巴,“先回病房去。”
“还……回去干嘛?”
“写材料啊,在这干嘛?”
“我在这也能写材料,我还要照顾组长呢。”
“没醒你照顾什么?”
“我刚还给他喂水呢。”
季长青气笑了:“喂水?昏迷不醒你能喂进去水?你喂一个我看看。”
“……”
驰远忽然笑了笑,心一横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俯身捏起韩山的脸颊,在房间里两名狱警震惊的目光下贴上对方干燥的唇,将水渡进去一点……
大爷的!
亲到了。
名正言顺!
第47章 你变坏了
大概是因为此前旖旎的氛围与遐想被季长青打断,驰远这个便宜占的多少有点冲动的成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双唇触碰的细微感受,下一秒“啪”的一声,头顶被季政委的大手不客气地呼了一巴掌——
“你恶不恶心?”
“唔……”驰远差点没直接把水喷出来,他急忙囫囵吞下,忽略掉加速的心跳,直起身子揉着脑袋不满抱怨,“人电视里都这么喂!怎么就恶心了?不是、您怎么这么粗鲁啊!”
季长青:“……”
门口年轻的值班狱警抬起来准备去捂眼睛的手中途停下,改成捂着嘴巴憋笑。
季长青转过头:“把他给我送回病房去,省的在这里出洋相!”
“是。”狱警过来将驰远按回轮椅,不由分说推着往外走。
“哎……管教,不用麻烦了!组长这儿没人盯着醒来怎么办?除了我谁还能这么舍己喂人啊管教……我错了管教……”
季长青看着两人消失的门口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袖扣,片刻后转头看了韩山一眼,摇摇头抬脚离开。
病房里安静下来,床上男人睫毛轻颤,嘴唇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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