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46)
大家都还在的,阿雁却先行告辞了。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贺游天突然感到手心里被人塞进一颗圆润的事物,心中有股怪异的念头攀升上来,下意识凑近鼻尖一闻,心头大震。连忙抬起头,正对上凌秋泛盛满寒意的眼神,冷的仿佛刚从冰川底下沥过般。
“材料不好找,只有三颗。”
火光照亮凌秋泛的眼睛,不暖愈寒。贺游天看着这双眼睛,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硫磺味,耳边仿佛已经听到轰然炸裂的巨响。
“我要,南疆主将的命。”
三声轰炸如惊雷动地,陇息城内外都被这三声巨响震的一聋。一轻骑有如从天而降,破开滚滚烟尘飞驰而来。
“南疆主将蒙砾已被我射杀!大夏骠骑将军贺游天,前来助战!”
秦广漠从烽火中看到那熟悉的碧弓锦衣,心头热血一阵翻涌几乎要烫出泪来,“弓箭手准备!盾枪兵列阵!我们,开城迎敌!!”
陇息城的城门在晦暗天光下缓缓打开,南疆军一点心理准备也无,大夏的盾兵破开,骑兵持□□如天神骤降,一干已战至疲惫的南疆军迅速被冲散阵型。墙头的弓箭手训练有素,箭如雨下,没了主将的南疆军如一盘散沙,油锅乱蚁,而迎来贺游天的夏军则士气更振,局势瞬间朝着一方倒去。
攻城攻了将近一日,收拾残局则如秋风扫叶,当天幕完全拢住,这一场守城战也打到尾声。
秦广漠亲自跑下城楼,把自家媳妇搂到怀里,还没亲昵片刻就被贺游天一巴掌拍开。
“找打啊你!给我等着。”
言落贺游天跨上马又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马背上多了一个人。秦广漠一看到马背上的人,刚热乎起来的血液瞬间凉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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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看到阿雁被杀?那如何能断定阿雁已经身死?”
“是啊广漠,阿雁哪有那么容易死!”
秦广漠看着一脸希冀看着自己的凌秋泛和秦广漠,忍了又忍才决定继续将话说完,“后来喊着阿雁身死的南疆兵是南疆那边派来的驰援遭遇截杀后苟活下来的残兵,如果阿雁还活着不可能让他们同攻城军汇合,同理他们也不会留夏军的活口。他们能出现陇息城外,就说明阿雁……”
“就算这样又能说明什么!”贺游天一把攒住秦广漠的领口又愤愤甩开,颓然坐下,“说不定阿雁现在正重伤垂死等我们过去救她呢!”
秦广漠任由贺游天把他推在一旁,没有接话。屋室内一片沉寂,灰蒙蒙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窗边独坐的凌秋泛面颜上,一半在月色下,一半藏匿在阴影中,她坐的很边上,屋内虽有烛火却温暖不到她的边角。赢了仗本该是一片欢欣雀跃的陇息城亦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嘶哑的鸟鸣,凌秋泛浑身一震仿佛看见一道熟识的黑影从月色下飞来,隐约萦绕着千里传来的异香。
“千里云燕?”贺游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循着声跑出门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脱了半边羽毛的鸟雀冲进屋来。
“它,它怎么会?”凌秋泛也忙凑过来看,三人眼中诧异和心疼如出一辙。
当年多么骄傲的千里云燕,现在正蔫蔫的躺在贺游天的手掌间,曾经黑亮光泽的燕羽变得焦糊难辨,另一侧身子几乎已经裸/露出皮肤。
凌秋泛看着那只鸟儿神情晦涩,曾有一人不畏路远山遥,花尽白般心思,只为能让独守空闺的她品到南□□有的芬芳,得到丝许慰藉。那个雨夜的潮湿气息伴着花卉的异香犹似萦在鼻端,耳畔又传来嘶哑的啼鸣。
“秦将军,秋泛请调五名将士,随秋泛一同寻找阿雁的下落。”
秦广漠没有拒绝,“游天,你来办。”他利索的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给凌秋泛,末了却欲言又止,“只是秋泛,阿雁她……“
凌秋泛抬起头神情是少有的坚定,看的秦广漠与贺游天都心下发虚。
“九死一生,也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还没见到尸首,我就不会死心。”
“我的将军,她在等我。”
第一百八十章故人还归
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人马自陇息城北向的大门口悄无声息的潜出,向塔斯慕山丘方向飞驰而去。贺游天不放心凌秋泛,批了五名士兵保护后自己也策马跟在里头确保万无一失。凌秋泛不会骑马,贺游天特从营中寻了一名女兵与她共乘一匹,凌秋泛不是第一次骑马,而这一次却是第一回体验到了策马飞奔的颤栗与痛快。
南疆夜空澄明晴朗,泱漭星河一泻千里,颠簸的马背使静谧的星空变得变幻莫测,万顷星屑落满周身。那女兵唯恐凌秋泛落下马去,又敬她是将军夫人不敢逾越,只敢拿双臂内侧紧紧贴合凌秋泛双臂外侧,将她圈在怀里手掌收紧缰绳。
女兵的御术极好,可有一人比她更好。
那人一只手便可揽住缰绳,另一只手则喜欢轻轻柔柔的搂在她腰侧,时不时在敏感的软肉上游弋两下,惹得她止不住轻笑颤巍巍几欲颠下马去的同时又会猛一施力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哪里都掉不下去,哪里都逃不开。
现如今,她早就不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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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们离塔斯慕山已经不远了,先坐下歇一歇吧。”
见领头的贺游天停下来,护着凌秋泛的女兵也提议道。凌秋泛看了看远处隐在月色下的山峦,顺着女兵的搀扶跨下马来。走了两步频频蹙眉,先前在马上时还不觉得,现在一下了马顿觉双腿内侧的嫩肉磨得生疼。危岳雁带她骑马时只是信马游春,贺游天带她一路奔驰时也会注意速度,而这次他们出来寻找将军,图的就是一个快。行兵打仗之人最知兵贵神速,早一刻便有可能赢得一场胜利,迟一刻便有可能万骨成枯。
更何况这一次是危岳雁的性命。
不打仗的时候生火也自由许多,贺游天率先拿着打火石跑到凌秋泛跟前替她升起一堆篝火取暖,女兵从马背上取下听命备下的包裹从里头取出兔毛大氅来给凌秋泛披上。
“多谢,你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女兵应了声便离开了,凌秋泛将脊背缓缓靠在身后水桶粗的树干上轻轻呼出口气。袖中翻出一直被体温捂着的什物素指勾了放在月色下细看。
那是一条金丝红线相缠的剑穗,它曾配在足以与之相匹的宝剑上,随那人披星戴月奋战疆场。明明是火一般的颜色,却被月色笼上一层皎白的薄纱,轻泛泛的挠着鼻尖,仿佛爱人的发丝辗转枕席间的无意嬉戏。
翅膀扑棱声将凌秋泛从思绪中唤醒,半身焦糊的羽毛仿佛在提醒她此刻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
千里云燕是被贺游天带过来的,它从攻下陇息城那日便失了踪,没有人知道它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它是怎么逃脱的,一段血腥激烈的经历刻在它焦糊的羽毛上,融在它裸/露的血肉中,一同化成字字泣血的控告,可惜无人能懂。
但凌秋泛却是能懂得,虽不能尽知其意,却本能的能循着它给出的东西往下找。正如此时千里云燕衔着一袋足以照明的萤石飞到她面前朝她拼命扑闪着翅膀,凌秋泛裹紧兔裘不暇多思便跟着它站了起来。
南疆多怪林,鸟橼下衔着的萤石早已被凌秋泛取了做成临时的提灯,散发出萤绿的光晕将身遭一切映照的愈发苍瘦吊诡。而凌秋泛却生不出半分惧意,她只是本能的,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就逸散在这片林间,不知在何处却如晴空朗月,虽不可触却能遥相辉映,相望相惜。
千里云燕赤红了眼,努力振翅拖着残败的身躯为循着它穿梭林中的人引路,凌秋泛跟着它不知疲惫的跑跑停停,双/腿/间的伤口已经刺激到麻木,绣鞋中的双足已经磨到生疼,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不知离歇息地隔了几里之远,更不知道贺游天他们发现她不见了会急成什么样。凌秋泛已经没有力气分给那些忧扰,她能做的就只是往前跑几步再调整方向再跑几步。
黑暗的树林间偶有泛着亮泽的水面,每一洼都似一面明镜,倒映出凌秋泛焦急的身影。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凌秋泛以为就此同千里云燕迷失在这片密林间时,一簇亮光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同于萤石的森冷,那光亮是暖的,柔的,像是在心底那一片荒芜之地上燃起的熊熊烈焰,一瞬沸腾了整个腔膛。
它就像失路之人抬头便可望见的紫微星,高悬天宇,为所有陷入迷途的旅人指引前路的方向。
千里云燕不敢高声鸣叫,歇落在那处已经被爬山虎和绿苔吞噬的土瓦矮房的门槛上,凌秋泛举着萤石灯提起裙裾向前小跑数步却又在门前缓步下来,生怕惊扰到那簇火堆后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身影。
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那掩藏在火堆后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突然凌秋泛浑身一颤,像被雷电过过一般,直挺挺僵立在原地,一瞬忘了呼吸。
周遭一切屋舍火光俱不复存,衣襟甲胄羽化成红黑二色星屑般碎落在视角余光之内。唯一映入眼目的,是那人脸上戴着的一块银甲面具。
凹凸不平……
做工粗糙……
即便早已在岁月的打磨中消磨了原本的样貌,她也依旧识得出——
十七岁那年,她亲手做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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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岳雁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寻到这里。
她本能的握紧手边的树枝,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光速蜷缩到了破屋的一角,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浑似一只被拔掉周身的刺暴露出全部脆弱的刺猬,拼命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将要溺死般大口喘息,口中断断续续溢出卑微到死的哀泣。
“不不不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求求你了……”
在坠下山崖的那一刻,她已经料到自己这辈子到此为止了。哪成想天意弄人,她非但没有死成,三年前治愈的瘴毒全面复发,噩梦般的脓疹一夜间如雨后春笋发遍全身。不渡三途河,已是悲哀至极。现眼下连归路也将她堵死,真正求生无路遁地无门。那一瞬间危岳雁却只想扬天长笑,谢苍天垂怜没有让她以这副糟糕透顶的模样见到此生最心爱的女子……
毕竟她知道,她不喜欢她这样子的……不是吗?
她早就忘了她,那三个月的美好只有她一人铭记,她早就忘了……
就这样,由她埋在心底,珍藏一辈子……不好吗……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