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30)
“几乎是人手一枚。”朔石斛将茶盅放在阿茅手里让他端好,自己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一点点摊开,一只缠着金色丝线的鱼钩展露在曲荃面前。
曲荃小心翼翼的接过,举到阳光仔细观察,越观察越失望。在金陵城,所有鱼线都是掺了些金丝的,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无例外。原因是说金陵王气过重,需以金石镇之。所以开国太祖不仅仅在金陵城的地下埋了黄金铸人,还规定在金陵城中垂钓需以金丝为线。
但是太祖又担心过量使用黄金显得太铺张浪费,恐帝国罹难,所以让国师测出吉数规定了所有鱼线中金丝的用量,以及命工部选出能人制造出能够循环利用的鱼线。故而但从黄金鱼线上并不能缩小凶手的范围。
不仅鱼线上没有丝毫踪迹可循,连鱼钩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来,因为那只鱼钩做的既不过于精巧,也不过于粗糙,不喜铺张浪费的王孙贵族和追求鱼钩耐久度的平头百姓都会选择这样的鱼钩来作为垂钓的工具。
曲荃拿着金线鱼钩放在鼻子前秀了秀,纤眉蹙的更紧。“味道上也没什么奇怪……”
“是啊。”朔石斛点头,“淡淡的鱼腥味,寻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能知道这是一只被使用过的鱼钩。”
“能让我看看吗?”在一旁杵了好些时候的凌雪霁突然开口。
朔石斛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居然会主动参与调查,虽然曲荃不避讳的将她带在身边,但她这么开口请求倒是显得与曲荃关系非同一般。朔石斛按照曲荃的话来说,是个最不像京城官员的京城官员,凌雪霁之前已经自报家门,换做金陵城任何一个大小官吏来都能即刻认出这个名字是尚书夫人的名字。但朔石斛却不然,他每日听的是百姓呼冤,看的是宗卷案牍,吃的是风霜雨露,对京城里一些风言风语最不感兴趣,也无暇去听。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夫人叫什么名字,曲荃不说他也就不问了。
此时听见凌雪霁想要看看证物,多年办案养成的谨慎心理让他没有立刻答应。他在等曲荃的反应。
“自然可以。”曲荃的反应就是将那枚证物无所顾忌的递到了凌雪霁的面前。
嗯,毫无保留么?
朔石斛心里倒是对这个凌雪霁起了些兴趣,毕竟能让精明的跟狐狸似的的曲荃这么放心的将重要物证交托的人,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人。
凌雪霁对着曲荃笑了笑,算是感激她的信任。然后谨慎的接过曲荃递来的东西,小跑到窗边就着阳光看了起来。
“诶石斛,我突然想到,这尸体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在此之前可有相对应的百姓失踪案?”曲荃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朔石斛摇摇头,帮他那位形容俊美寡言少语的师爷拉开座位后自己才坐在曲荃面前。“不仅金陵城没有,周边的城池也没有。更远的地方鞭长莫及,还在尽力调查之中。”
曲荃给她递了一杯茶过去,以手托腮晨起时来不及梳理的长发滑落到手背上。“无异大海捞针。”
“啊!我发现了!”
曲荃和朔石斛闻言看去,只见凌雪霁欢欣雀跃的逆着窗外的阳光走来,手里捏着那枚金线鱼钩笑的像个孩子。“你们快来快来,我发现了件事情。”
她伸出手指指着鱼钩的钩尖,“你们看,这鱼钩的倒刺比寻常鱼钩上的倒刺要小一些,这枚鱼钩是绣花针做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啊,绣花针还能做鱼钩。”张斐明显不相信凌雪霁说的话,他本就因为尚书夫人的缘故看凌雪霁有些不爽,本来是看在自家大人和曲大人的面子上没再对她发难,但是现在这个丫头居然满口胡言简直是太不像话了。这里是衙门又不是她小姑娘玩过家家的地方。
“张斐,听凌姑娘把话说下去。”朔石斛低声喝道,这才让张斐悻悻然闭了嘴。
但虽然如此凌雪霁还是有些紧张的喉头干涩。毕竟这里是金陵城的衙门,不是任她胡闹的吴郡太守府。她从小长在太守府里没怎么接触外面的人,这次跟着曲荃出来其实也有些忐忑,她虽然知道自己蛮机灵的但放在这人才济济的金陵城,面对曲荃和朔石斛,这点小机灵简直是班门弄斧。别人如此信任她,让她接触证物她也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上一点忙,发现了些端倪一兴奋就没考虑太多,这时候被张斐一斥立刻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
举着鱼钩的手僵在半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突然一只柔韧微凉的手牵住了她举在半空快要酸涩到麻木的手,徐徐放下。曲荃并没有拿走她手中的证物,而是带有些鼓励的看向她,说道:“你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顾虑太多。我们做的事情本就是为民请命,无论你说对说错大家仍然会感激你的。”
凌雪霁新月似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紧接着一抹坚毅浮上眼眸,她对着曲荃点了下头,举起鱼钩说道:“你们别看这枚鱼钩上也有倒刺和寻常鱼钩无异,其实是有很细微的差别的。我以前在家里没有大事出不了门,爹爹请来教我武艺的师父又是个剑痴,所以知道些门道,兴致来了就跟师父一起琢磨这些玩意,其中一项就有把绣花针做成鱼钩。”
“听起来很有意思。”朔石斛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凌雪霁抿了抿嘴,稍微有些放松下来,“跟铸剑一样,只需要把铁放在炉子里加热锻打,铁就会变得很有韧性,可以用来铸剑炼刀。那如果要最终做成鱼钩就得先把它做成针坯。把之前已经变得很坚韧的铁锻打成薄铁片,再放到炉子里继续加热,这个时候铁会开始变软,可以切割成一条条的小铁丝,经过矬子的打磨铁丝就可以被做成针坯啦~”
她说着拔出发髻上的一根簪子来示意给众人看,“比如说这根簪子就是一根针坯,我们把这一头磨的尖尖的,然后刻出倒刺用钳子柠弯,再淬火……啊差不多是这样,假设这枚鱼钩之前就是绣花针,那只需要进行最后的步骤就可以了。而且你们看。”说着又将先前那根金线鱼钩拿出来,指着上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点道:“这里就是绣花针的针眼,但是因为钩面有些斑驳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但这恰恰也是这根鱼钩由绣花针做成的铁证。”
凌雪霁说完房间里鸦雀无声,她自己说的太兴奋直到说完才察觉到,不免感到处境尴尬。她一点点敛起笑容,手里刚刚作为举例用的簪子有些刺入了手掌心里,尖锐的痛楚一阵一阵传达到大脑,电流般刺激着她的泪腺。她虽然之前在危岳雁那里败的狼狈不堪,但是那反而激励了她勤修武艺的决心,然而这分析方面本就是她的弱项,没有人给过她机会她也从未将这个展露人前。今天第一次在两位断案多起的官吏面前说这些话,本就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听在他们耳中变成幼稚可笑的言论。
“啪”、“啪”、“啪”。
先是三声鸣掌脆响,紧接着四人八手掌声如雷,惊雷动狂涛,掀起凌雪霁心中藏得最深处的悸动。
“说得好。”曲荃放下手走到她身边,不禁又赞了一声,“说得好。”
凌雪霁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朔石斛也点头称赞,“想不到雪霁姑娘身为女儿家,却对这些武门铸剑之术多有研究,触类旁通,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鱼钩中的秘密。”
“我,我……”凌雪霁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鼻头酸意更重,眼眶也不禁有些湿热。她含泪看向曲荃,却见那人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不觉哑然。她自知自己不如在场所有人博学多才,经验丰富,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对于整起案件来说可能只是个很细微的点,她也知道,曲荃和朔石斛君子之风,此时说的无疑是鼓励的话。但还是很开心,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
不,这种愉悦的心情不仅是单纯意义的开心,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既振奋又畅快的感觉。
新月似的眸子在逆光之处隐隐发亮,晦涩暗沉的海面不见日月,从亘古之时便岑寂无涛。却在某一日,伴随着一声清啼划破终年寂静的苍海,一道青光自最深最暗处飞来,鸾首高昂万羽明光,熠熠然照亮万古泱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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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郡太守府
凌秋泛将一点磨碎的谷物放到桌上,任那只橘红的鸟儿自由啄食。手里将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入荷包妥帖保存。
“这鸟儿好像不是夫人那只哇。”危岳雁掀开珠帘走入凌秋泛的房间,见到凌雪霁的绣球鸟随口问了一句。她自打新婚之夜过后,一直未与凌秋泛同床而眠。一来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家夫人从头开始,便不能破了计划,二来她知道自家夫人因为自己新婚之夜瞒着身份对自己有点怨念,自己已经得了便宜可不能再这样下去。
毕竟硬扭的瓜不甜,夫妻之间有了矛盾便好比大水决堤,强堵不如巧疏,在自家夫人完全接纳自己之前,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这才刚刚开始,自然不能坏了先前的努力,所以危岳雁陪凌秋泛来到太守府之后仍旧没有趁人之危,和在金陵时几乎没有区别,若要说真有什么区别,那顶多就是在金陵时她们一个睡主屋一个睡书房,在太守府里一个睡里屋一个睡外屋。
见面见的多了,凌秋泛对危岳雁的突然出现也就没有先前那么不习惯了。
“这只是雪霁的。”凌秋泛见危岳雁眼中并没有什么警惕,便将绣球鸟能够传信的事情与她说了。毕竟那人将千里云燕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小小一只绣球鸟的秘密性难道还比得过军事用物?
“这倒是奇了。”危岳雁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当然了对于她来说,自家夫人说的事情全都很感兴趣。轻轻抚了抚绣球鸟的头顶,那只圆滚滚的小东西不爽的转开头却被人整个捏起来放在了温暖的掌心里覆住。危岳雁好奇的揉捏着那只极不情愿被她包着的绣球鸟,“这小东西的速度居然和我的千里云燕不相上下,它是怎么做到拖着这么肥的身体还飞的那么快的?”
“咕咕咕!!”
绣球鸟虽然听不懂危岳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从这个讨厌的人类的语气里就可以听出她对自己满满鄙夷,立刻出声抗议。主人都没这么说过它!这个混蛋算什么啊!
“它哪里肥了,我看肥的是你。”凌秋泛毫不温柔的拉开危岳雁覆着绣球鸟的手掌,小心将鸟捧在自己的手心里,转身出门,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她。
凌秋泛的影都看不见了,危岳雁还跟个二愣子似得站在原地,自己本来好像是要开一个玩笑的,但是怎么就惹媳妇不高兴了呢?
于是得罪了媳妇的将军大人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思考哄媳妇开心的方法,什么放风筝啊什么买胭脂花粉啊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发现哪件事情媳妇都看不上眼,一件赛一件的庸俗,一件赛一件的幼稚。危岳雁唉声叹气的揉着太阳穴,暗恨自己怎么满脑子只知道带兵打仗,不懂这些风雅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