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60)
曲荃也不坐,就拿一双眼睛剜着杭士程道:“你昨夜见到什么了?”
杭士程没有起身,就保持方才作揖的姿势道:“下官昨夜进屋时,什么也没看见。若说真看见了什么,那许是刀上银光吧。”
凌雪霁扭头,哼,这个坏蛋,恶人先告状!曲荃居然也不生气!不理她了!
曲荃又问:“那屋子是如何被砸的?”
杭士程直起身来,他身形颀长面容俊朗,此时立于大堂正应了“长身玉立”四字。在大堂侍候的丫鬟纷纷羞红了脸转过头去。只见他伸出手臂,曲荃这才看到他右手臂上缠着一圈绷带,从渗出的血迹观察,曲荃判断是新伤。
“下官担心这窟窿下一次就破在胸口,故而躲避。下官能躲,屋子躲不了。”
凌雪霁气得跺脚,嘿呀好气呀!这是什么鬼回答,好想打人啊!曲荃还不发火,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她!
曲荃神容不变,“你现在身上有几个窟窿?”
杭士程不假思索,“不算完全穿透的话,一共两个。”
“都在右臂?”
“正是。”
曲荃扯出一丝冷笑,“那不如本官帮你在左臂上也穿上两个,来个好事成双如何?”
呀!凌雪霁猛地抬头。
杭士程身形一动并未作声,三人僵了一会儿,突然杭士程轻笑出声,“大人你——”
“很喜欢夫人吧?”
第七十四章首席门客
大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夫人呐?
此言一出,曲荃满脸肃杀之气将散未散全部胶着在脸上,表情扭曲的一言难尽。凌雪霁瞪大一双漂亮的杏眼,似个受惊的小鹿忙转过身去,小脸蛋羞的通红。
杭士程越瞧越有意思,跟着这曲大人在朝堂暗流中沉浮多年,倒是第一回见到她这副囧样。难得难得,待他再欣赏一会儿。
“杭士程,你是不是嫌你的眼珠子在眶里待久了,想换下来透透气啊?”曲荃危险的看了他一眼,起步走到凌雪霁身边上下检查,没发现她身上有窟窿划痕什么的这才放下心来,这祖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非得被曲老太君打死不可。
凌雪霁红了一张脸任曲荃检查,原本伶牙俐齿的一张嘴,现在倒是蠕动半晌蹦不出一个字眼。
杭士程被自家大人瞪了一眼,不仅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还好整以暇的寻了处位置坐下来。
“谁让你坐在这里的,你你你给我站起来!”凌雪霁眼角余光瞥见杭士程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气的咬碎一口白牙,若非这是曲荃的门客,她早拿剑把这厮削成肉泥了!
杭士程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对凌雪霁行了个大礼,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随意,敛了神容后倒还真有几分名士之风。“下官失礼,给尚书夫人赔罪,还望海涵。”
凌雪霁“哼”了一声,“你这人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刚刚生气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的,现在曲荃来了,你又这幅样子,你装给谁看啊你!你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她生来真性情,怒了就是怒了,喜了就是喜了。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杭士程这种表面上谦谦君子,肚子里全是坏水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曲荃听了这话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膝盖隐隐作痛。不过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她见凌雪霁向杭士程发难,便也瞪向杭士程,看这厮怎么说话。
杭士程偏偏没有说话,对着凌雪霁又是一拜。
凌雪霁恼了,“你你你不说话,又拜我干嘛!年早就过了几个月了,要拜再等七八个月吧!”
杭士程摇头浅笑,仍是没有说话,对着曲荃又是一拜。
“你干嘛啊你这是!”若非曲荃眼疾手快拉住凌雪霁,准能让她在杭士程那身蜀锦袍子上留下一脚,“有话就说话呀,阴阳怪气的干什嘛!”
千呼万唤下,杭士程终于开了金口,“方才下官拜大人,夫人,意在贺喜。”
“贺喜?”凌雪霁和曲荃对视一眼,这倒是奇了怪了,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便问他道:“你贺什么喜?”
杭士程直起身来端朗一笑,仪如玉树临风前,“大人初接到赐婚旨意的那几日可谓寝食难安,下了朝终日与吾等几个门客对坐,想了数百个退婚的法子都不见效。眼看着大人日渐消瘦,却不能为大人分忧,吾等自愧当不起门客的身份。”
“杭士程你说这干嘛?”这回曲荃听了想打人,若非凌雪霁将她拉住,怕是杭士程的银冠就要被人扯下来了。
凌雪霁瞪了曲荃一眼,“曲大人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不成?杭大人请说下去。”
杭士程佯装为难但是夫人要听所以自己还是得说的模样,给曲荃拱了拱手表以虚假的歉意,“新婚那日,尚书府喜宴上百官敬贺,却不见大人一亲一友,吾等门客也称故没有出席,皆是因为不忍见曲大人憔悴支离强颜欢笑之貌。不瞒夫人,下官今日对夫人也是存了些怨怼的。”
“……你怨我?”凌雪霁极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得到了杭士程肯定回答。
“正是,而且与大人交好之人,大多对夫人都存了怨怼之心。”杭士程轻叹出声,“大人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已数罕见,能得陛下赏识又岂是寻常才俊,数年之内,拒公主西席,查御史台案中案,破举朝震惊淑妃案,此非是下官过情之誉,实是大人珠玉之资。大人不仅有国士之才,更有鸿鹄之志,依照大人的才干今后婚姻的选择上,可与朝廷重臣成婚,亦可与皇室宗亲联姻,任何一个选择都可以扶摇而上,可偏偏一道赐婚圣旨让大人断了后路。”
“夫人,下官不知您先前嫁与大人是否自愿,但大人真是极不情愿的。您若不愿,数载之后可与大人商议和离,和离后自有山高水长。然大人即便和离,亦已断绝后路,无法回身。您还有选择,而大人却已没有选择。”
短暂沉默之后,杭士程再次开口,“今日晨时,我原是为大人不平,对夫人不甚尊重。但是后见大人进屋,一夜未归不诉其苦,满脸颓容不去歇养,面对下官模棱两可故意扭曲的说法,甚至连事情本貌都不曾了解,便能因为夫人脸上的怒意,对下官这忠心耿耿侍奉数载的门客冷眼以对,甚至要在下官身上多刺几刀好为夫人出气。”
“那一刻下官便明白了。”
“我家大人,有心上人了。”
“故而,士程方才急忙道喜,但愿为时不晚。”
杭士程这一番话说完,一直在旁静侍的集锦暗自赞叹,不愧是曲荃手下第一门客,这先贬后赞的法子不仅化去了晨间不知有意无意对夫人不敬的尴尬,又化解了曲大人的怒意,更是让大人与夫人听后心里似蜜一样甜。此人观一斑可知全豹,见微知著的本事着实惊人,更可怕的是他的胆识,只今日这一场便可知他如何只身周旋于诸侯权贵之间,观火玩火却能识分寸知进退不被火灼伤,实属难得的人才。
集锦能够看懂其中章法,更别说曲荃了。但曲荃知道,杭士程这一番话其实并不是说给自己听,而是他知道自己对凌雪霁好,变着法儿哄雪霁呢,所以也不去戳破,雪霁开心就好了。雪霁开心了,那外祖母也开心了,就不会觉得自己苛待雪霁了,就不会每次好不容易见面时候都拿家法威胁自己了……对就是这么个原因,曲荃暗戳戳的告诉自己。
相比于曲荃的淡定,凌雪霁显然很激动。她的激动倒不是因为听了高兴,而是太难过了。尚书府的人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身为曲荃挚友的朔石斛哥哥也没有向她提起,若非是今日这讨厌的门客说出来,她根本不会知道,原来曲荃当年知道要娶她时的情况,比她更糟糕。
他说的不错,自己若是不喜欢,之后还可以和离。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还可以与之携手一生。至于入仕,是她尚未考虑过的问题,在未知的情形下,自然不会成为她苦恼的根源。但是曲荃不一样,凌雪霁暗自咬牙,因为父亲本就是吴郡太守,所以她或多或少也知道联姻带来的利益有多大,曲荃沥尽心血,才得来这光耀的地位,却要因为这场明显用来制约权利的婚姻断送后路,在漫漫余生之中,只能靠自己一人在宦海中苦苦挣扎,举步维艰。这种痛,实是她万分之一都不及的。
她的到来……是不是给曲荃,添麻烦了?
方有真心喜欢,才忧其忧,恨其恨。可还蒙在古中情窦初开的少女,又怎能知却自己心意?只知道那句“我家大人,有心上人了。”并不能带给她欢喜,满心满眼,都是曲荃一夜未归无比憔悴的容颜。
杭士程这一剂猛药开对了方子,谁知下到腹里,却是另一番兜转,所幸都是好处。他见凌雪霁神色变换,亦不心急,日子还长着,情之一字还需慢慢煎磨。
“杭士程。”
思绪还未完毕,便听曲荃凉飕飕的唤他,饶是他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官在。”
“行了别下官了,见夫人如见我,自称名字便可。”曲荃不耐烦的挥挥手,“跟我去书房。”
“是。”
曲荃转头想要和凌雪霁道个别,猛地看见凌雪霁脸色极差,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登时慌了,“雪霁,你怎么啦?”
凌雪霁惊忙转过身,捏着袖子重重抹了抹眼睛,转过来自以为神色如常的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你先去忙要紧的事情好了。”
“可是你……”曲荃仍是不放心。
凌雪霁也慌了,生怕曲荃因为自己耽搁了重要的事,自己不能给她添乱了,连忙向集锦使眼色。那边集锦心领神会,走过来扶住夫人,给了曲荃一个可靠的笑容,“大人尽管去忙,夫人有集锦呢。”
曲荃点点头,临走前交代了一句“好好照顾夫人”,又看了凌雪霁一眼,后者努力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的模样,这才让曲荃暂时放下心来带着杭士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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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被阖上落锁,阳光只能透过薄纱在地上投下缥缈斑驳的痕迹。曲荃待杭士程过来,倏然转身,脸上具是斑驳光影,双眸沉如寒星,“杭士程,你在急什么?”
杭士程似是不解,“大人?”
曲荃冷笑,“你越是心急,就越是表现的悠闲。今日大祸临头你却闲坐喝茶还有心情戏弄我夫人,这不是急到家了,就是你癫了。”
杭士程笑着拱手,“知我者,大人也。”
“说吧,怎么回事?”曲荃走到书桌后坐下,莹白纤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起来,笔挂边的叠瓣铜莲里飘出丝丝香雾,娉娉褭褭浮开在空中,氲了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