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65)
“愣着做什么!你们几个还不快上!”莞陵被抽的又疼又恼,刚指挥完人便听耳畔鞭声一落,左眼框一阵热辣,抬手一捂,摊开,掌心刺目一片红。
这红色越蔓越开,几乎充斥整个视野,占据天地间的一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分辨出绽放在半空中的,是雪,还是血……
“你……你……不是人……”
危岳雁抬手拢了拢长鞭,甩去多余的血水,对着眼前瑟缩发抖的人影,缓缓拉开一个笑容。
我本就是修罗,难道你将我当成了人?
等秦广漠和一干金吾卫赶到的时候,只剩十来个被抽昏的家丁,和一团血肉模糊到看不清原貌的肉泥在纷飞朔雪中,静静的等着他们的到来。
莞陵县主的血,染红了帝京的最后一个冬天,长鞭落下,惊响春雷第一声。
***
翌日
除夕的帝京大雪纷飞,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危岳雁却在这一日连杀数人。
人人都说危岳雁疯了,传言上至帷幕低垂的深宫下至百态民生的大街小巷,却无一人来治她的罪,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护在其间,任她上天入地无所不为。
“夫人,您去问问将军吧。”向来活泼的少女紧紧蹙着眉,恳求凌秋泛。
“好的我知道了。”凌秋泛拍拍绿沉的脑袋,视线越过头顶刚巧见到从外面归来的危岳雁。
人还没到眼前血腥味就已经冲鼻而来,得,准又是去杀人了。
危岳雁疾步向前走冷不丁一抬头正对上自家夫人审视的目光,吓得连忙转身就往外走。
“将军不准备在家里过年了?”
凌秋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危岳雁愁眉苦脸的转回来,“哪能啊,是要在家里过的。”这可是凌秋泛嫁给她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两人第一次一起过新年,当然要一同守岁到天明了。只是……危岳雁为难的看了看身上遍布的血污,“我去沐浴后再来,味道难闻,不想沾了你。”
“陇息城那阵子,你们的战衣都是我和雪霁洗的,你那时没说什么,怎的这时同我计较起来了?”凌秋泛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拽住危岳雁的腰带将人往屋里拖。
危岳雁生怕她把自己衣服整个拽下来,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去。
***
屋内
帝京里凶名传遍大街小巷的危大将军像个没做功课的学生似的站在凌秋泛面前,脑袋蔫儿吧啦的垂着,就差没伸出手讨板子吃。
“你不必这样,若将我当妻子,就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曲荃下狱,凌雪霁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凌秋泛便陪着妹妹在邻城的客栈过了一夜,今早方回,一回就听说危岳雁昨日当街杀人,杀的人还是当朝大公主的女儿——莞陵县主。但奇怪的是这等大事皇家却并没有怎么处理,只有寡居宫中的大公主简单撂下一句“教女无方,终得罪愆”,并自请去福音寺代发修行为亡女消罪算作对此事的回应。
悬了半天的心刚要落回实处,就听说危岳雁又起了个大早,在天子脚下大开杀戒,吓得凌秋泛差点怀疑自己活在梦里。
眼下总算抓到了人,可得好好审讯一番。
危岳雁听到这句话,像是累极了,崩了一身的劲一瞬间泄了个干净,她也不找椅子直接席地坐下,长长叹出口气。
凌秋泛站起身去了椅子,也同她坐在一处,拉过良人的手用自己的掌心上下捂着放到怀里。静静的等待。
好在危岳雁没有让她等太久,先是将曲荃入狱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再解释这两日自己的行径。
“我杀的人,都是仗着自己身份,欺压良民,离散百姓家子女,作奸犯科的该死之人。”
“从前我是皇帝手里一把戍守边关的长|枪,曲荃则是皇帝手里一把铲除异己的利戟。面对世上许多不平事,我们只许看,不许作为。若是实在看不过去想要做些什么,也必须做好一切后续准备方能实施。”
“而现在,他决定折戟沉枪,将我二人一一除去。”
“那又何必再同往日一样,束手束脚,挣脱不开?”
凌秋泛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可是你杀的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你这样做会不会……”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见过阿茅自断双腿百般算计才换来金陵血案昭明天下,见过曲荃血溅金殿才斩得食人凶徒,见过危岳雁血战边关却被人垢以叛国之名,她早已不是当初无忧无虑养在深闺的天真女儿,她深知危岳雁想做的事情是自己也愿意做的,可又怕他日一朝事变,所有施加出去的力道全部反弹回危岳雁的身上。
毕竟这是她的良人,她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咱们君王就像写戏折子的人,忠良奸佞,皆由他一笔定音。”
“而我们这些臣子,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跟着他给的人设唱,演,戏没散场就还得唱下去,只要你按着他的本唱,在场上胡乱杀伐,疯癫痴笑与他而言皆算逢场作戏,若哪个敢改他的本,那才是真正离下场不远了。”
危岳雁说着将神思凝重的凌秋泛揽入怀中,让显然还在消化信息量的妻子枕着她的肩膀,一下下轻柔的顺着她墨云般的长发。
曲荃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响在脑海里,如晨钟拂耳,响遏行云。她已经明白了曲荃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露出那样的表情。
曲荃没有时间了,而她却还有一点时间。
在其位,司其职。
世间诸恶屡禁不止,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但既然承了一声“大人”,就必以手中长刃,诛尽眼前奸邪。
天子之怒避无可避,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多为黎民百姓,除几个恶贼吧。
***
夏台刑狱司
凌雪霁提着一个食盒焦急的等在大门口,不时将两只手从袖筒里拿出来呼呼气搓一搓,食盒垮在手肘上不太舒服,但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把食盒放下,生怕这冷冰冰的地面一瞬就给食盒放凉了。
知道她要来夏台,曲老太君说什么都要陪她一起,老人家老泪纵横的看着她,凌雪霁是用了全身力气联合一干丫鬟婆子把老太君劝了下来,临出门前又拒绝了集锦画眉的陪同要她们好好安抚老太君的情绪,别让老人家继续伤神。毕竟老太君这么大岁数了,夏台又是个什么地方,曲荃以前得罪了那么多人指不定现在被折磨成了什么样,老太君要是亲眼见了,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凌雪霁觉得自己想的还是很理智的,她也以为自己很冷静,但是一走到夏台刑狱司门口,腿肚子就开始没骨气的发抖了。
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根本见不到曲荃,刑狱司的人可不管她是谁,曲荃失了势,连带着她这位尚书夫人也不受重视。
等了半日,朔石斛跟菡宵两个终于从里头出来,向一个嘴脸极其丑恶的长官行了一礼,走出来对着凌雪霁摇了摇头,将人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长叹出声。
“雪霁,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雪霁咬着唇点了点头,但随着朔石斛字斟句酌的将曲荃的情形说出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菡宵连忙给她擦眼泪,豆大的泪珠却仍然落个不停。
“呜呜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士诚哥哥给他们塞了那么多钱,他们怎么还能这样啊呜呜呜呜……”
“雪霁你别急,杭士诚和史桩已经在到处想办法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将阿荃接出来了。”朔石斛软语安慰着,心下仿佛有一口大钟晃荡不安,声声催命。
“菡宵哥哥你帮我拿着这个。”凌雪霁突然往菡宵手里塞了食盒,旋踵往大门口跑去,朔石斛和菡宵没将人拉住只得一起跟去。哪知凌雪霁急的还用上了身法,跑到最后干脆一个跃身直接到了刑狱司大门前,腰间软鞭一抽,长蛇似的在空中打出几个旋直勾勾冲那面目可憎的长官脸上咬去——
“哇呀呀你这小娘!要做什么!”那长官躲闪不及,脸上被凌雪霁狠狠抽了一鞭子溅出几点血点,连忙招呼刑狱司守卫过来拦人。
凌雪霁收了鞭子就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狗官!我夫君虽蒙冤入狱,但并未被革去官职,你怎可滥用私刑!而且我现在仍旧是尚书夫人,你不仅不对我行基本的礼节,还冲我大呼小叫,是何道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曲荃失势已是数月有余,除了史桩之位无人能替,其余一干与曲荃有交的官员早已悉数换下。后来空降或提拔上来的新官员对曲荃无一例外都是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现在眼见曲荃下了狱,更是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以前也有些受曲荃压制,现在上头松了口,更是胆子比天还大,赶着对曲荃上刑,明面上是要将欺君罔上、通敌叛国、害死太常寺卿等一系列罪名从她嘴里撬出来,背地里一个个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要不把人折腾死,怎么出气都不为过。
那长官有了守卫护身也不惧她,“尚书夫人?尚书夫人又如何,家眷岂能干涉刑部事宜。”
凌雪霁刚要反击便听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区区五品小官也敢口出狂言,这金陵城还真是要乱了套了。”来人羽冠墨发,气质清冷,白衣白袍像是拂落一身霜雪。
“霜戈大人。”
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长官见了来人立刻同身旁守卫一同弯腰拜倒,作揖行礼。
霜戈面色不改,只唇角微牵一抹潮意,冷眼讥诮,“怎么?不是看不起尚书夫人么?你拜我作甚?”
霜戈这话着实不假,他是军器监正监,同样也是兵部尚书夫人,这两重身份堵的那长官有口难辩。
那长官一脸便秘样,心头叫苦,这霜戈是危岳雁的人吧?什么时候跟曲荃的媳妇关系这么好了?莫非他俩搞上了?
凌雪霁自然不知他心中起了什么龌龊念头,要是被她知道今儿个这刑狱司估计也要被她拆了。她现在只从菡宵手中接过食盒,对霜戈表达了自己想进去陪曲荃过年的意愿。霜戈发话,那长官不让也得让,这才点头放行。
凌雪霁谢过三个来帮忙的小哥哥,摸了摸怀里尚有余温的食盒,急急忙忙朝里头跑进去。
霜戈无视了刑狱司长官点头哈腰的致别,同朔石斛菡宵步出夏台地域,寻了处偏僻茶馆落座才互相示礼。
霜戈平素直来直去,确定隐蔽无人窃听后,开门见山。
“岳雁现在看似风光,实则同曲大人一样身陷囫囵。眼下的事情她万万不能出面,容起身份敏感,只能在暗中佐助,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可直接来寻我。”
危岳雁同曲荃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朔石斛同菡宵已经从史桩口中得知,但眼下听到这位军器监正监大人这么直截了当的开口,还是惊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