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71)
这么年轻的生命,她做错了什么?凌雪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明月眸弯的赤红,“谁,是谁做的!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荃视线缓缓移动落在满地残羹上,“她不忍害我们,只得自戕。”
“我们?”
凌雪霁睁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安乐并未多言,曲荃却看的清楚,皇后想置她于死地,却没有正当理由,便只能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她曲荃浸淫朝堂多少年岂会乖乖就范,就只能派出安乐,安乐的软肋太多了,她曲荃是,凌雪霁也是。而拿凌雪霁威胁可比拿她曲荃威胁,效力大多了。凌雪霁听到瞠目结舌,她常听曲荃说,宫字两张口张张吃人肉,当时还不能明白,因为唯一一次入宫经历对她来说是新奇好玩。待到今日亲眼见了这鲜血淋漓,才信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难道她这样,皇后就会放过你吗?”
“自然不会。”曲荃冷笑。
“那为什么……”
曲荃叹口气,“她是想把我带出来,让我逃离金陵。”
凌雪霁一把拉住曲荃,“那你怎么不跑?”
曲荃:“我不能跑。”
天边启明星渐起,夜已深沉。满园黄梅已经隐入若有似无的雾气中,月色被浓云遮蔽的夜晚,只能看到炉火一点红,和帘外飞雪时而映亮的雪面。
曲荃点起火折子,焚烧的味道化开在一片清寒的雪味里,好像这一点火将外头漫天漫野的雪花一并焚化了去。凌雪霁接过去将这间屋子里的蜡烛悉数点亮。回来时正见曲荃将抱着安乐坐起来,伸手去解她的衣带,忙惊慌摁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曲荃,“你要干什么!”
曲荃也不应答,只将安乐的襟口拉开了一点,纯白如雪浪的层叠襟间,一抹火红夺目生辉,看的凌雪霁也不由一愣。
“这……这是……”
“嫁衣。”
“她穿了嫁衣来见你……”凌雪霁跟着坐到跟前,看着那抹鲜艳的红面积越来越大,不由的帮着曲荃一起将安乐身上的白色外衣解开脱去,露出里面完整的,刺着大片大片精致绣面的嫁衣。
“她没想让我看到。”曲荃细致的替她抚平衣裳褶皱,宫里头的料子挺括的很,只需要很轻的力道就可以将衣料恢复如初。人心比贡缎还要柔软,可只要留下痕迹,哪怕极细极浅,也再难恢复如初。
日久天长,便是千疮百孔。
她思慕一生,鼓足勇气着嫁衣而来,却又怕影响他人心情,只敢偷偷穿在白裳下。层层白纱藏住鸳鸯锦绣,凤凰比翼祝予自己一人听。
凌雪霁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揩去眼泪,声音里仍止不住抖颤,“我们来葬她吧。”
曲荃也是点头,“别让宫里那些畜生,脏了她的衣裳。”
她们商量了下,将安乐葬在她自己精心规划的梅园。
小梅清雪,永伴香魂。
相比沉重压抑的皇家陵墓,这里应该更合安乐的意。
凌雪霁细心的在墓坑里垫上好几层白纱,又将安乐生前最爱的紫蝴蝶兰风筝同自己初见时送的八宝骰子贴心的放在安乐枕边。墓上碑文是曲荃一笔一划刻就,几滴不慎划出的血珠顺着碑木纹理渗入深处,凝成朱砂一点。曲荃索性又添了几笔,画出一株凌寒怒放的红梅,给整块肃穆冷漠的碑添上一抹生意。
严冬去,春已绽。
来世愿居山水间,与君缘一面。
***
“昭仁公主您不能进去!”
“公主!!”
“快去禀告娘娘!”
几个宫娥拦不住昭仁,只得由着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流星的往内室走。
“笑话!本宫见自己的母后,还需要你们通报?!”
常容珂正在对着那幅美人绣出神,那边昭仁已经绕过山水画屏往她这边来。那幅美人绣太扎眼,致使昭仁看见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一把剪子往上戳,常容珂护之不及,只能堪堪用手背挡住锋利的刀尖,鲜血瞬间洇红丝绢一角。
“你疯了吗!”
昭仁手一抖却不敢用力拔/出,只得僵着动作冲自己的母后吼去,“我看你是着魔了,为了这个妖妃,事事乱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要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重返囹圄
“现在怎么办?”
凌雪霁仰着头,看悬冰白雪,万木生风,腊梅浓郁的香气沉沉浮浮,包裹鼻尖时早已浸满冷气。曲荃坐在她身边,却没有同她一起看雪,目光所聚,是满眼的暖黄。她突然想起刚认识安乐那会儿,小姑娘腼腆的站在她跟前,两只手交叠腹前几欲将帕子绞碎,直憋到满脸通红才小心翼翼出声,说刚学了个舞,想要跳给老师看。
当时也是一片黄梅枝下,小姑娘羞红了脸颊,到底没等来期待中的回答。
曲荃眯着眼望着梅树,倏然一阵风过,鹅黄的花瓣被凛风裹挟着飞离枝头,与漫天素雪纠缠一处,恍似佳人临风长舞。
手中清酒一洒而尽,曲荃霍然起身就往回走。
“哎曲荃你去哪?”
“回夏台。”
“夏台??”凌雪霁急急忙忙提了鞭子追上去,随着身前的人一脚前一脚后的跟着,“你回去夏台干什么?第二批追杀你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要不我们去危嫂嫂那边吧!军营重地应该没有人敢乱来!”
曲荃头也不回,“正是因为第二批追杀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夏台。”她步履飞快,片刻不停,“眼下只有夏台,才能保我性命无忧。况且——”
况且,还不到时候。
***
常容珂垂着目光,薄唇紧抿,脸上神情丝毫未变,原本就不拖泥带水的五官线条更显锐利,若不是额角渗出的汗水顺着脸颊一道道往下滑,昭仁几乎都要怀疑她母后的这只手是不是无知无觉的。
“你怎么不说话?”
常容珂的沉默冲淡了昭仁起先被自己的行为吓出的忧惧,屏障破开愤怒的洪涛翻天覆地,“这妖妃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叫你做出这些糊涂事来!”
“我早便与你说过,要图大计,不必与曲荃危岳雁为敌。当初连环血案,我借那短命鬼之由四处奔走,明面上想救他性命,实则将京城一干官员筛了一遍。真正能为我们所用的并不多,曲荃危岳雁却是特例。”
“她二人不求富甲天下,亦不求权倾朝野,更没什么要命的把柄能被我寻到,可是只需抓稳两点关键便可驱使。危岳雁的关键在常霆坚,舅舅当年带兵在南疆征战临阵脱逃,害死不少兵士,这其中便有危岳雁的父叔兄弟。”
“前不久陇息一战我们已将舅舅送去,危岳雁那边暂且没有问题。再说曲荃,曲荃更好解决,当年曲老将军受前刑部及那妖妃联手祸害而死,她自己已经给自己报好了仇,我们只需要再交出一些可以恢复曲家当年荣光的筹码即可。动一点手脚,就可叫她们欠下双份人情,结果你呢?”
昭仁说到此处怒火更炽,恨不得将手中剪子再进一寸,当然理智拉住了她,“你为了一个利用你的人,不仅给自己树了劲敌,还把安乐的命搭了进去!!值不值得?我就问你值不值得!”
声声叱责穿透常容珂的耳膜,振波一路向内延伸到整个颅腔,字字砸上腔壁回响不绝。绵长的尾音渐渐变得透明而空灵,撞在壁上打了个旋儿,听过去竟有几分稚嫩,仿佛谁家女儿幽怨而泣,扬起满脸污血的面颊,质问着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孽果?
为什么……
为什么……
母后,安乐究竟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
“安乐!”常容珂从榻上惊叫坐起,眼前布满浓雾的幻境逐渐清明,繁复华丽的凤凰祥云绣帐展现在眼前,一低头看到自己手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寝殿。
等候多时的宫娥们聚拢过来,手上各自端着脸盆布巾香茶等物,伺候她起身。
“娘娘您方才晕过去了,太医说娘娘手背上的伤口刺的有点深,自今日起需每日换三次药,书写一类需要用到手的事情也得停一停,不然怕是会留后遗症。”
她们知道常容珂喜爱绣花,但又不敢直接提醒,只得用写字这类同样要用到手的事情来作比。说完战战兢兢的继续服侍常容珂梳洗,幸好常容珂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下一个,“昭仁呢?”
换了一道送命题。
众宫娥面面相觑,背后渗出的冷汗湿透里衣,昭仁是谁?害皇后有阵子不能绣花,昏迷卧榻到现在的人是也。在这位阎王爷跟前,这个名字肯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提起,能避则避。结果现在主子自个儿提出来,叫她们怎么回答!
不说公主封号是为对公主不敬,改明儿被正主知道了一样送命,可若说了,运气差点自己这颗脑袋今晚就得搬家。
“回娘娘的话,公主已经回去了。”
为首的宫娥回完心底长舒了口气,五年宫廷生涯没白捱啊!关键时刻就顶用了不是,你瞧瞧这问题回答的,多折中,多妥帖,任谁也挑不出一丝儿错来。
常容珂眯了眼,“哪一位公主?”
五年宫廷生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那宫娥扑通就跪下了,脑袋恨不得低到铺满凤殿的金砖里头去,看着宫娥瑟瑟发抖的模样,常容珂也没什么兴致再多为难,挺身坐正手臂一舒,一众宫娥皆长出口气,立即拥上来为她更衣。为首的宫娥听了一阵身边簌簌衣料摩擦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颤抖着想要起来身体却因为没了手肘支撑整个人脱力的倒了下去。
常容珂穿戴完毕想去检查绣架,路过那首席宫娥身边时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心里不合时宜的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意味。
人生天地间,本不该有贵贱之别,可却一生一世都要被这俗世规矩所束缚,不能逃脱,无从避免。
她曾为金陵贵女,现如今母仪天下,世上除了皇帝皆需臣服在她凤袍之下。然而尊贵如她,当年也曾如面前这个宫娥一般,低贱若尘泥。
刑部骤倾,淑妃获罪,她为她四处奔走,逢人便求。太后宫中,帝王殿前,她长跪稽首,低下骄傲一世的头颅。额头磕出难愈的血痕,双膝跪出一层一层的厚茧。
短短半月间,皇宫中她曾昂首行过的每一寸土地,又由她的双膝丈量一遍。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为谁这般拼过命,哪怕是为了当年不愿依父母之命嫁入宫廷的自己。
值得吗?
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昭仁的话如在耳边,露沾裳不过只是想借她手中的牌达到自己的目的,从头到尾只有利用。无需旁人提醒,身在局中,她看的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