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3)
“我知道。”小嘎拍了拍他,“我们这就走。”
柴门关上,张老黑一脚踹开面前草垛,大步出来骂道:“受这臭气,要不是哥几个人少,直接干他娘的就完事儿了——”
小嘎皱眉冲他比了个“低声”的手势,过去探手伸入刚才被异族大汉砍过几刀的草垛里,却见在草枝缝隙之间雪锐的寒芒一闪,竟乍然泻出一片刀刃兵器的冷锋!
卓钺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终于彻底想起来了。
那厢小嘎在整理着粮车上用来遮掩的草垛,却被飞身而下的卓钺一把抓住。却见他双眉紧锁,瞳孔剧烈收缩着,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今年是哪一年?”他颤声问道。
小嘎一惊,似乎不知卓钺从何而来的这一问。但因一向对卓钺的所言所语令出即行,微一停顿后还是老实答道:“洪武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
他身中一箭,毙命倒地。再次睁眼醒来,竟回到了三年之前。
因时间过去得并不算长,“洪武二十五年”和“济阳镇”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终于让他清晰地想了起来。
这年札干撕毁边境合约、大肆南下,这支悍勇的草原军队如同许久未曾见荤的饿狼,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仓皇、血流成河。中原军队养尊处优已有几十年之久,边防废弛,乍和草原军迎头对上自然不敌,节节败退。他们先后失了辉县、榆林关,前几日又狼狈从关隘新平堡撤离,落荒退入应州。
卓钺作为小旗,手下不过十几人,却要护送几车的辎重,且战且退之际和大部队失散。途径济阳镇之时,被札干追兵困在了城内,旁边也已只剩张老黑和小嘎二人。
回忆汹涌如浪兜头盖脸而至。卓钺恍然站在原地,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个死后的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那边张老黑从车里抽了把刀出来,狠狠往地上啐了口,狰狞道:“藏着也迟早被发现。依我说,直接杀出去,干他娘的就完事儿了。”
小嘎冷声道:“我们只有三个人,还有四车的辎重。”
“辎重?到了这份儿上还要什么辎重!”张老黑怒道,“你看那帮当头的,谁不是腿一夹马窜得比谁都快?咱们能把小命给保住就不错了!”
小嘎抿紧了嘴没有吭声,将目光投向了卓钺。
“看他干什么!你看他蒙了吧登的,连今年是哪一年都记不得了,管个屁用。走吧,一人拿把刀——”
“不行!”卓钺脱口而出。
张老黑猛地住了口,怪异地看着卓钺。卓钺疾步来至窗边,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屋外嘈杂的声音顿时传入三人耳中。凌乱急促的马蹄往来奔腾,伴随着兵刃相撞的铁器之声,令人胆寒。札干人张狂的大喊吆喝,和城中百姓的哭喊求饶声混成一片,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卓钺深吸了口气,努力按捺下狂跳的心脏,侧目向外细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有个骑着马的札干兵挥着鞭子,正抽打着一队踉跄而行的百姓往一边驱赶。有哭喊的孩子逃出队伍,又被士兵们一脚踹倒在地,孩子的母亲喊得声嘶力竭却被自己的丈夫紧紧按在怀中。
那呼救哭喊声跟把刀子似得,磨着卓钺的神经。但他绷着一口气,双目迅速在街上搜索,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那个人群中的小孩。
这孩子虽穿着草原人的裙服,但浑身却已肮脏不堪,鞋子腿脚都裹满污泥,连衣服都破成了条缕。偶尔警惕抬头时,露出的半个侧脸轮廓深邃,瞳孔翠色闪烁。当街的札干士兵看到他时也都有些迷惑,但看看他的长相,又看看他的衣着,最终还是没有用鞭子驱赶他。于是这孩子便抱紧了臂膀,佝偻着背立在街上,被左奔右逃的中原人和横冲直闯的札干兵之间不住踉跄,像个迷失的羊羔。
卓钺隔窗紧盯着他,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心生一计。
“小嘎!”他猛地回身,一把拉住小嘎低声交代,“看到外面那孩子没,把他悄悄带过来。”
小嘎探头一看他指的人,微一颔首,无声地飞身出了草房。
只要是卓钺说的话,小嘎从来不会有半句异议,哪怕是站在悬崖边儿上让他往下跳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可张老黑就不一样了,他迷惑地在一边看着,冲卓钺问道:“你这是整什么花活?”
“札干人明显刚刚入城不久,还没来得及将百姓们赶在一处,挨个搜家。此时咱们趁乱混出城去,还有机会!”卓钺飞速过去,将放在草垛上的几片油布抖开,盖在了他们伪装成粮车的辎重车上,“外面那孩子明显是草原人。咱们伪装成草原商客,或许可以安全地把这些东西都运出去!”
“你疯了么!”张老黑大怒,一把拽住卓钺,“凭咱们几个空手逃出去还有可能。可你若带着几车辎重被人发现了,便会被整个城的札干人围剿!你是要让兄弟们为了这些东西都把命搭上么!”
卓钺被他铁钳般的手攥着,脑子里那根“嗡嗡”直响的弦绷得更紧了。
第3章 走马灯
是啊,若这只是个走马灯般的噩梦,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改变过去?静静在一边站着,任事态如从前一般发展不就好了吗?
当年也的确如张老黑所说,他们扔下辎重后轻轻松松地便躲过了札干人的包围,毫发无伤地逃回了营地。
可他也清晰地记得后续的事态发展。
那个刁滑奸诈的总旗,明明在敌军来时跑得比谁都快,却偏偏要苛责手下们没有护送好粮草和辎重,将军队损失惨重的源头归结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满心怨愤却又申诉无门,白白挨了三十大板,还要被其他不明真相的兵将们鄙夷。时间过去好久之后,他们身上还背着“逃兵”的恶名,去炊营打饭时拿到的都是混着泔水的臭菜烂汤。
卓钺一生最是心高气傲,走在路上被人斜一眼都忍不了,却白白受了这番没来由的冷眼和嘲讽。那股子如鲠在喉的闷气,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阵恶心。
甭管这是场噩梦还是个回忆,他反正是不要再经历一遍同样的结局了!
“不过是几个札干蛮子罢了。”卓钺一把甩开了张老黑的手,冷然呛道,“你是打了场败仗就丢了魂儿?连这种小场面都开始胆怂?今天我还偏要带着这几车东西一起走了,我还偏说咱们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去。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回!”
张老黑大大一愣。
此时草房门一开,小嘎揪着方才街上的那少年闪身进来。卓钺丢下张老黑不管,过去一把拽起少年的头发,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此时细看这小崽子,生得可真不错。五官是如草原蛮族一般的英挺深邃,一双翠色的瞳孔澄然明媚,纵然满脸脏黑可又难掩他肌肤光洁如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儿。可他又生得不似寻常草原人那般粗犷,那两条秀气的眉毛像是用墨笔画上去似得,双目形状如猫有几分媚意,嘴唇虽然苍白却饱满。那身形腰身也是修长多过高壮,乍一从背面看甚至有几分像中原书生。
也不知这孩子在想什么,此时被卓钺这么揪着也不慌不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瞳孔中滑过一瞬意味不明的流光。
“草原人?中原人?”卓钺问他。
少年顿了顿,用标准的官话回道:“中原人。”
“糙。”卓钺笑骂,“真是撒谎不打磕巴啊。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那样,还敢说是中原人?”
少年一扬眉毛,没有吭声。
卓钺回头吩咐张老黑和小嘎赶紧再把那几车辎重伪装一下,又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命令道:“一会儿你坐在车上,什么都不用说,就当自己是个南下做生意的草原商贩之子。本打算回北边老家,却碰巧赶上战乱,而我们几人都是你家的奴隶。明白了?”
少年看着他,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眼睫,反问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卓钺眉角抽搐了两下。难道是他一觉醒来威信大失,现在连个屁大点儿的小孩都镇不住了?冷笑一声,卓钺伸手“刷”地从粮车里抽出把尖刀,在少年白皙的脖颈旁比划了两下,嗤笑道:“这就是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