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5)
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一笑:“你叫卓钺?”
卓钺骂了声:“关你屁事!问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老实说?”
鼻血止不住,那少年索性也不擦了,盘膝坐直身子仰望着两人,那模样竟有几分闲适:“我听闻中原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就这么对我?”
“抽了我几鞭子,我还得感谢你喽?”卓钺嗤笑俯身,弹了弹他的额头,“不交代清楚,便下黄泉和阎王哭诉去吧。”
少年默默看着几人,似乎心里在权衡利弊,半晌终于缓缓地道:“我叫郦长行,是军奴之子。不堪族内□□逃了出来,没想到又碰上战乱。我想去应州,你们几人也要靠我逃过札干追兵的围剿,这一路上咱们结伴而行,对彼此都没有坏处。”
“军奴之子?”卓钺冷笑了声,明显不信。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这辈子便没干过粗活。刚才那嚣张蛮横的模样也做得是浑然天成,说他去□□别人还更可信些。
自称郦长行的少年挑了挑眉,竟伸手缓缓解开了衣襟,露出了半个肩膀。卓钺定睛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却见他那苍白瘦弱的后肩之上,赫然烫着一个“奴”字。那是火烙之印,炙入肌肤,非削肉刮皮不能去除,是一生耻辱的标记。
卓钺抱肩,盯着那个“奴”字沉默了半晌,竟道:“好罢。”
“卓哥!”小嘎急声唤道。
卓钺点了点郦长行:“但一进入应州后部,你小子就给我滚蛋。”
郦长行穿好衣服,冲卓钺露出个柔顺的微笑:“好的……卓哥。”
卓钺再不看他,信步走开,小嘎紧跟在他身后,急急地低声道:“卓哥,这人来历不明,如果贸然将他留下再对你不利可怎么办——”
“他一个痩鸡仔似得小崽子,能对我怎么不利?”卓钺回身,扒拉了下小嘎的脑袋,“再说这一路上随时可能遇到札干追兵,咱们也的确需要他。”
小嘎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卓钺看着他头顶乌黑的发轩儿,忽然心中生了几分感慨。
此时小嘎还没完全长成,才不过到他肩膀位置。因过早地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奔波,小嘎的肩膀永远是微微佝偻的,好像永远抗着几百斤的重担,没有半分挺拔的朝气。他尚有些青涩的身板也因过度的压榨使用而显得十分单薄,虽紧瘦有力,但却像根被揠苗助长了的歪脖子树,永远长不成型了似得。
他一直是这个模样,直到洪武二十九年,才渐渐抽条长高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可也是那一年,卓钺带着他上了战场,继而时光倒流、世事颠转,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这孩子长成的样子便匆匆与他阴阳两隔。
卓钺不愿说。但他之所以轻易绕过了那叫郦长行的少年,便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小嘎的影子。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卓钺按捺下心中的万千感慨,笑着拍了拍小嘎的肩膀,“万事都有我呢。信你哥这一回,昂。”
若是这个幻梦真的永无止境,能让他伴着这孩子再长大一遍,心中的遗憾怅惘也会少上许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而吵架。
直男卓:想多了,没人为你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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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见欢
卓钺等人徐徐而行,一路上遇到了几波前探的札干骑兵,但却都有惊无险。后又碰到了其他撤退的残兵,终于有了马可以来拉辎重,也同时得知大军如今在中兴卫聚集。兄弟几人又跋涉了近十几日,终于在洪武二十三年的十二月底,来到了应州州府中兴城。
当黄土坡的尽头遥遥望见中兴城的墙垛之时,卓钺不禁驻足长吁一声,心中感慨万千。
没想到竟又回到了这里。
如今自死后醒来时光倒转,已过去了近一月之久,而这场似真似幻的梦境却还在继续。卓钺有好几次深夜不敢入睡,唯恐睡熟了一睁眼自己便到了黄泉地府。可每当清晨时乍然惊醒,举目看到的是边境飞沙扬砾的无边壮景时,一颗狂跳的心便又会骤然落回胸膛之中。
如此反复多日,卓钺终于不得不确认——自己可能是被鬼差拘丢了,这才得以重活一遭。
真真儿是倒霉啊。重生的卓钺却没有半分喜悦,满心都是郁闷。
若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重生了还能再享一遍富贵。可像他这种脑袋别在腰上、每日里担惊受怕受苦受累的人生,还有什么过头?若真要把过去受的伤、打败的仗都再经历一遍,那还不如于黄泉之下一口闷了孟婆汤,说不定投胎之后还能换个好命。
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多给了他一条命,总该有个由头吧?可他前生混到顶天儿了,也不过是个小小参将,一没权二没势,每天干得最多的事便是坐在城墙上抠脚,干等着哪一天残废了便可安心回家讨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
他这种人,活一次已经是浪费了,还活了两次,图个什么呢?
“老卓!”张老黑回头叫道,“干站着愣什么神儿呢!走了!”
卓钺一惊,郁闷地应了声,拔脚跟上了兄弟们的脚步,向中兴城奔去。
作为应州州府,中兴城驻有五千余人,统称中兴卫,是应州境内力量较强的一支军队了。而中兴城的城防,也再不是他们这一路行来所遇到的土夯矮墙,如今目之所及高近十米的外墙均由砖块垒就,主城门外筑有护城壕,壕后有瓮城,城上设有箭楼、门闸、雉堞;而城墙每隔百米又有矩形墩台“马面”供守军相互策应,外抗敌军。整体看来,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关隘。
“州府的卫所就是有钱啊。”张老黑走过护城壕的吊桥时感慨,“就咱们呆的那个百户所,就是个泥巴巴糊的小破墙,蛮子的马抬蹄子一踹就塌了,更别提什么守城。”
卓钺抿了抿唇角,没有吭声。当年的他或许也会如张老黑一般觉得,边境守军一击即溃是因为城防不强。
然而如今他重生一遭,早已看清军械老旧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他们不敌草原敌军的真正原因是由于士兵惫怠、疏于操练。凭他们这群懒兵散将,哪怕是以中兴城这般的关隘为据,恐怕也难抵外敌侵伐。
入城之后,兄弟几人顿时被卷入了一片混乱的人流。前线溃败的残兵如今都到此处汇聚,乌泱泱、乱糟糟的,将一座好好的州府搅成了一锅粥。
举目一看,到处是往来奔走的兵将,有的还穿着甲胄军袍在忙活,有的干脆裹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夹袄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开始聚在一起唠闲天儿了。
而刚入城的兵将们都挤在人堆里一片茫然,尤其是那些和大部队失散了的人,甚至不知该往何处报道去。于是这城门口处便挤成了一团糟,人喊马嘶车轱辘滚动吵成一片,远处不知是谁在大叫着“往前走往前走”,可这人挨人得早就攮得结结实实的,谁都动不了半步。
卓钺几人在城门口堵了有小半个时辰,才从路边儿一个躺着的老兵处打听到,新来的兵将要去守备署衙门点卯。
“那处儿啊也是一团浆糊。”那老兵剔着牙缝儿含混道,“有人来了三日了,愣是没挤进衙门,更没挂上牌,再这么下去人干脆全逃了也怪不了咱们你说是不……你们啊,还不如找地儿歇着,等等再说吧。”
“咋整!”张老黑顶着一片混乱人声冲卓钺喊,“先去衙门挂牌,还是先歇着?”
前方的溃军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刨去战损,也有个一两万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蜂拥涌至中兴城,短时间内的确是难以安顿。卓钺心里明白,接下来几日,他们几个可能连带屋顶的床铺都睡不上。
“先去衙门。”卓钺还是道。
不是为了挂牌,也不是为了和大部队汇合。他心里挂念着一个人……要去找一找。
兄弟几人穿过拥挤的街道,一路往守备署衙门去。然而在距衙门还有几条街的地方便被堵得走不动道了,路中央堆得全是要去点卯的兵将们,有些甚至席地而坐准备要炊火做饭了,一问全都是来了至少有一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