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我是谁,有什么身份要求他不再杀人,他又不会听。
“有幸被您接近,我真是幸运得不一般。”我意在讽刺,不过想想现在动弹不得的是谁,这玩笑到底算开在了自己身上。
“哈哈,好笑。”埃洛说,“好吧,我是撒了那么一点谎,那还不至于让我的信誉完全崩溃吧。”见我迟迟不信,他终于肯透露出些真实。“那么就先从金梦福利院开始。”
“简而言之,在那儿住过,不是好地方。我在那里渡过了童年。后来出了点你我都知道的意外,我逃出来,在马戏团待了几年学些东西,然后再次流浪,顺便解决些陈年旧账。老俗套的情节了。”
“金梦,当初究竟是做什么的?我知道它绝对不会像表现那么单纯。”
“金梦,金色梦想,”埃洛玩味地笑了笑,“你知道除了所谓的梦想,还有什么也是金色的?金子,熟透的麦穗,大便。金梦就是它们三个的集合体。所有被抛弃的、残缺的、智力障碍的孩子,他们是城市的残留的垃圾和粪便,没人想要它们,那么在它们被丢进打碎机前至少能为这个社会做出一点贡献,就是乖乖被收割。只要果子又熟又甜,就是长在破烂上也不打紧。”
“你的意思是......器官?”
“再想多点,亲爱的。”埃洛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剪下来的头发清洗干净做成高档假发,卖到大洋另一端价格就翻了数十倍;完整的人体骨架永远不嫌多,尤其是年轻孩子的,大学、医院、博物馆,人骨总不愁有好去处,即使是残破的部分也有买主,有人就喜欢纯天然同类的骨头皮肉做成的东西呢;干净的血液,骨髓,角膜,整个儿的活人......想挣一比财富么?开个孤儿院吧。我保证,养殖人类是最挣钱的。”
“所以你用毒菇弄死了那些人好逃出去。”
“不不,亲爱的,那时候我只是个关禁闭的孩子,无辜得很。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倒过得不坏。大概我还是比那些傻子聪明些,不至于货真价实把那里当作家。话说回来,那样的傻子也并不多见。要是你在那里生活过的话——我还真的挺想和你一起生活,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会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谁都不用孤独。”
“那还真是抱歉了,我有一对父母。”我干巴巴地说,“还有正常的世界。”埃洛没反驳。
“总之,在孤儿院的生活不会太糟,只要你不长大。猪长大挂膘,屠刀就不远了。这其实是一回事。一从金梦跑出去,我弄到点钱买车票,跑到了能跑的最远的地方,此后多年一直没回去。”
“你哪来的钱?”
“抢劫?”埃洛耸耸肩,“别那么看着我亲爱的,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坏人了?”
“遗憾你怎么还没被逮到。”
“我大概更强。”埃洛说。“话说回来,我当时过得不坏,也算不上好。负责管教的老女人不喜欢我,她挺喜欢他的一个大个子手下,他呢,对她可没什么好感,毕竟她都......”埃洛双手比在胸前虚虚向上捧了捧,“又皱又瘪,谁看着她都硬不下去,老女人一腔相思都喂了狗。大个子长得高,底下□□不顶用,憋屈到变态,琢磨着那把刀不能用,不妨就用真正的刀子代理满足,反正两种方式都得有流血和惨叫。那个我本来管不着,除了大个子那时看上的是我,爱我爱到冒险拿着刀片连夜来找我。第一次他让我见了些血,后一次我割破了他的气管。”埃洛指甲在我脖子上缓慢地划了一道,风吹得他指尖冰凉,一瞬间使我真的错觉是刀片划了过去。
“你不害怕么?”
“当时的情况没有太大风险,身为孤儿院所拥有的财产,他不敢杀我,也不敢让我缺胳膊少腿。搞死我,下一个被清理的就是他。明确了这一点后就没什么可怕,他束手束脚,我没有后顾之忧。”
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我们在中途停了一停,直到他重新给我戴上遮目的黑布,货车颠簸地驶向下一个地方,我真正的牢笼所在。
55、皮埃罗 14
再睁眼我就到了这里。昏暗的封闭房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让人难以分辨黑夜白天,我在这里呢,要么是给绑在椅子上,要不然就是被埃洛喂了药四肢无力,他小心谨慎得可以,把室内布置简化到极致,没有任何非必需品,甚至没有灯,大多数的用具设置被固定在墙上没法拿下来,没有刀子和玻璃制品,也没有毛巾,只有卫生纸,这种限制的方式就好像埃洛把我关进一间特制牢房,再进来和我一起伏监。
牢头,即埃洛本人与我同睡在一张床上,房间里当然也没出现过第二张床。我昏昏沉沉过一阵子,醒过来后就很难清楚地说出日期了,每日重复机械性的行为,醒来,简单的饭食,再昏睡过去,他给我的刚好够填饱肚子的水和食物,没有过多交谈,那几日我甚至很难分辨清他是真的在我身边,还是我意识模糊下的幻影。偶尔我醒过来在床上躺着,听见他在房间那头走动,往往我刚刚有一点苏醒的动作,他立即到我身边检查我的状况,除了最基础的对话外,无论怎么询问他都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我猜这正好是他的目的之一——搅乱我的脑子。最初的混乱适应过后,他也找出合适的药量让我丧失活力却又足够清醒,这时我们才开始进行真正的谈话。
——重生的第一步是死亡。
埃洛把我搬到客厅的椅子上坐好,在我面前的地上盘腿坐下,手指灵活地在我的小腿上捏来捏去,以检查我的身体情况,我要是有再有点活力说不定会踢他一脚,不过我想我有点累,还是放弃了,“肌肉是没那么容易萎缩下去的。”
埃洛头也没抬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检查一下。”他把我摆弄一通,没发现有异常,遂收手了。
——你得要先死过一次才能活过来。
埃洛从兜里掏出遥控器打开投影仪,机器幽然透出一道蓝光照在白屏布上,“看。”他对我说,而我闭上眼睛。
“看。”他又说一次,加重了语气,听起来多出了胁迫的意思。
伍季巨大的饱含恐惧与痛楚的整张脸塞满了屏幕,并且好像要屏幕外挣出来。我不喜欢看这个。我不想看。
“这个人没日没夜使唤你,好像你是他的卑贱的小宠物一样,又是蹉跎又是怒骂,他忽略你的价值,掠夺你的尊严,在我们遇见以前,进报社一年多,你可曾做过哪怕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暂时经验不足。”
“经验得积累才能出来,可他压着你,不肯给一丝一毫让你出头的机会。他讨厌你得很,除非你是个呆瓜才看不出。”
“公平点讲,伍季的坏脾气发作起来人畜不分。除了上级,他对所有人都不友好,不单是针对我。”
“你继续骗自己吧,”埃洛又往下放了几张照片,全是血淋淋的死亡现场,“他对金冬树不那样,他们下班了还会一起去喝啤酒呢。”
我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一下,我控制住没让埃洛看见,不过他还是说:“对,我知道金冬树。厉害的、年轻的、英勇的女记者金冬树。我本来第一个想做掉她,不过,大餐要放到后面才有价值。”
“你找不到她的。”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我们试试看。”埃洛不置可否,“话说回来,有理由或者没理由,伍季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一字一句地说。
“这要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亲爱的。我把它看作是一场营救,有点麻烦,但是既然是为得到你而作的铺垫,一切就算是有意义的。”
“把我从什么中救出?从正常的生活?伍季和我是上下级,他命令我做事,我拿到薪水,没有可抱怨的地方。”
“不抱怨,这就是你的毛病。”
“一般来说我们管这个叫做美德。”
埃洛咕囔一声,翻了个白眼,“都是鬼扯。你知道谁会在意所谓的美德吗?蠢人。没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又不敢痛快说出口给人知道,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任劳任怨,满腹牢骚没人敢讲时才自我安慰,起码自己品德比别人来得高尚。”埃洛拽着我的衣领把我往下拉近他,将脸颊轻轻贴上我的,亲切地说:“你同他们可不能一样,你要上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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