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母后深知你的性子。”周太后话锋一转,“你性子太软,一时半刻怕是坐不稳皇位,暂且由母后垂帘听政可好?”
“这恐怕……”丛霰为难道,“本朝从无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朝臣们想来不会同意。”
周太后语焉不详地道:“这好办。”
丛霰好奇地道:“母后要如何办?”
“不日你便会知晓。”周太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丛霰盯着衮服,登时觉得华美的锦缎失去了些微光泽。
片刻后,他去了白露殿。
丛露乃是当朝惟一的公主,为先皇元后所出,地位尊贵,且曾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他当然希望丛露能支持他继位。
丛露正在刺绣,听得动静,抬起首来,冲着丛霰笑道:“阿霰,你今日来见我,可是有甚么好事要告诉我?”
她的容貌大抵已恢复了,笑起来艳若牡丹,不可方物。
——因丛霰严禁崇文馆内,宫内言及丛霁,是以,丛露尚且不知丛霁已然驾崩了。
于自己而言,丛霁驾崩自是好事,但于丛露而言,应是噩耗罢?
丛霰正踟蹰着该当如何开口,却闻得丛露笑道:“我南晋已大获全胜打败了周楚?皇兄已回来了?”
丛露见丛霰默然不言,笑容一敛:“难不成我南晋大败于周楚?”
她又自言自语地道:“皇兄此次御驾亲征,怎会大败?”
丛霰阖了阖双目,仍是默然不言。
丛露慌了神,质问道:“阿霰,究竟出了何事?”
“皇兄他……”丛霰双目通红,“皇兄他驾崩了。”
丛露不解地道:“阿霰,你骗我做甚么?皇兄向来身体康健,怎会驾崩?”
“六月十九,皇兄心口中箭,之后高烧不退;六月三十,周楚突袭,皇兄竭力一战,又添新伤;七月十九,皇兄巡视军营,当着将士们的面,连连吐血,不治而亡;七月二十三,温祈殉情,将自己与皇兄一并烧了,火灭后,仅余下两具焦尸。”丛霰见丛露面上渐无血色,于心不忍。
丛露却是盈盈一笑:“阿霰,这玩笑开不得,待皇兄回来,我定要向皇兄告状。”
“皇兄当真已驾崩了,皇兄与温祈的尸身已被护送回京,过几日便到了。”丛霰怅然道,“我从母后处得知温祈怀了身孕,温祈倘若并未殉情,我们便能多一侄子,或是侄女了,委实可惜。”
丛露怔了怔,又惊又喜地道:“皇嫂怀了身孕,皇兄与皇嫂果然皆是断袖,待皇兄凯旋,便该与皇嫂大婚了罢?”
丛霰望住了丛露的双目,一字一顿地道:“皇姐,皇兄已驾崩了,温祈已殉情了,皇兄不可能凯旋,亦不可能与皇嫂大婚。”
“皇兄定会凯旋,亦会与皇嫂大婚,将皇嫂封作皇后。”丛露期待地道,“待皇嫂生产,我便要做姑母。”
丛霰叹气道:“皇姐,你已糊涂了这许多年,难得清醒了,切勿再糊涂下去了。”
丛露目中泛起水光,却仍是坚持道:“皇兄与皇嫂必定安然无恙。”
丛霰取了张锦帕,递予丛露,见丛露不接,轻柔地为丛露拭去泪痕,才道:“皇姐,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明日便要登基了。”
“登基?”丛露困惑地道,“皇兄尚在,你如何登基?”
丛霰知晓丛露自小与丛霁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并不强迫丛露:“我本想邀皇姐观礼,现下瞧来皇姐还是多歇息为好。”
丛露一把将丛霰推到于地:“你成了意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有何颜面唤我为‘皇姐’?”
丛霰猝不及防,骤然一疼,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无奈地道:“皇姐,我并非意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皇兄既去,又未留下子嗣,该当由我继位。”
“不准唤我‘皇姐’!”丛露厉声道,“你胡乱编造皇兄驾崩,皇嫂殉情之事,这乃是杀头的罪孽,你非但不迷途知返,反而大放厥词,滚出去,本宫不愿再见到你。”
“皇姐,是否我明日登基急了些?但我亦没法子,母后定要我尽快登基。”丛霰话音尚未落地,已被丛露命人请出了白露殿。
八月初八,登基大典当日。
一早,丛霰祭告宗庙,并身着孝服,于丛霁牌位前祷告。
待得吉时,钟鼓齐鸣,他换上明黄色的衮服,戴上冕旒,返回宫中,接受文武官员的五拜三叩首。
由于准备仓促,一切并未他想象中的隆重盛大,但这并不紧要,紧要的是所有人皆低下了头颅,臣服于他。
他自然知晓其中有些朝臣忠心于丛霁,对他颇有微词,不过丛霰已宾天了,再忠心又有何用?
八月十二,段锐之的副将丛霁与温祈的灵柩护送到了京城。
丛霰堪堪下朝,径直去瞧了灵柩,入目所见果真是两具焦尸,身量低些的那具焦尸紧紧地拥着身量高些的焦尸,且身量低些的那具焦尸的肚子确已隆起了。
他着仵作验尸,面对焦尸,仵作验不出甚么,只能禀报道:“身量高些的这具焦尸生前应与陛下的身形基本一致。”
他其实对于丛霁之死抱有怀疑,但丛霁心口中箭,性命垂危,后又遭遇突袭一事确实事实。
闻言,他令仵作退下,继而抬手抚过焦尸,低语道:“皇兄,朕定会好生治理这南晋,击退周楚,完成皇兄的意愿;温祈,朕曾提出要送你出宫,你当时并未答应,你若是答应了,便不会死。”
少时,他抚过焦尸眉眼处,怜悯地道:“你们且安息罢。”
他收回手,命礼部好生准备,择吉日将丛霁与温祈风光大葬。
八月十五,早朝之时,一老臣提出丛霰方才一十八,过于年幼,须得由周太后垂帘听政,这天下方能太平。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纷纷附和。
丛霰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了。
这一日,距离丛霰登基仅仅七日。
八月十六,周太后垂帘听政。
八月十九,未时三刻,丛霁得知周太后垂帘听政一事,并未感到吃惊。
温祈正好眠着,因怀有双胎之故,他变得怕热了,即便穿着薄衫,亦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丛霁进得里间,见状,命人打了一盆井水来,为温祈擦身。
温祈乃是鲛人,虽已成年了,至多可半月不碰水,但水会让温祈觉得舒服。
遗憾的是,此处离海甚远,不然,他便能用海水为温祈擦身了。
鲛人生于海中,长于海中,理所当然地更喜欢海水。
他尚未为温祈擦完身,手腕子忽而被温祈扣住了,温祈亲了亲他的手,方才睁开了双目。
汗珠缀于温祈羽睫之上,温祈一睁开双目,汗珠便齐齐跌落了下来,犹如碎玉。
“陛下……”温祈唤了一声,待丛霁为他擦完身,换过衣衫后,便钻入了丛霁怀中,慵懒地打着哈欠。
丛霁一面抚摸着温祈的肚子,一面道:“周太后垂帘听政了。”
温祈不确定地道:“这是否意味着六殿下可能是在周太后的胁迫下,才匆匆登基的?”
“尚未可知。”丛霁不由起了醋意,“你希望阿霰并无反心么?”
温祈并未嗅到醋味,颔首道:“陛下惟有六殿下一个皇弟,我自然希望六殿下并无反心。”
丛霁稍稍开怀了些:“你是因为朕,才希望阿霰并无反心?”
温祈不明所以地道:“陛下认为我别有缘由?”
丛霁不答。
温祈见丛霁的神情有些别扭,脑中灵光一现,促狭地笑道:“陛下莫不是呷醋了罢?”
丛霁并不隐瞒:“对,朕呷醋了。”
“陛下为何要呷醋?我与六殿下仅是同窗而已,我连六殿下的手都未碰过,更从未对六殿下动过心。”温祈双目灼灼地望住了丛霁,告白道,“我心悦于陛下,于我而言,无人能及得上陛下的一缕发丝,包括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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