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浑身一颤,乖巧地道:陛下,温祈定会好好用功的。
“你早些歇息罢。”丛霁正欲离开,却见温祈仰起首来,问道:陛下当真要撤去铁环与铁链?
他望住了温祈,许久才道:“你愿被铁环箍住腰身,愿被铁链限制行动范围么?”
温祈大着胆子,诚实地摇首道:不愿。
丛霁郑重其事地道:“你既不愿,朕便不会再那么做。”
温祈意外地得到了丛霁的承诺,心下迷惑更甚。
这暴君到底对我有何所图?
丛霁出了丹泉殿,前往太医署。
丛霰饮过汤药,早已入睡了。
丛霁坐于丛霰床榻前,而他身侧则是周太后。
周太后本想将丛霰安置于永安宫,便于照顾,由于刘太医直言搬动丛霰或许会加重其病情而作罢。
她见得丛霁,登时怒火中烧,又不能将丛霁如何。
她深知丛霁的手段,亦目睹过丛霁提剑杀人,猩红满身的可怖模样。
丛霁能将她尊为太后,亦能将她剥皮抽骨。
她决计不敢得罪丛霁,上一回,她出于担心而出言责问丛霁,侥幸并未触怒丛霁,逃过一劫,直到如今,她依旧后怕着。
于是她客气地道:“陛下,霰儿已无大碍了,只是须得歇息一阵子,将身体养好,陛下不必挂牵,霰儿由本宫守着便足够了,更深露重,陛下早些就寝罢。”
“多谢母后关心。”丛霁话锋一转,“你那侄儿如何了?”
先前被敲打过一番后,周太后便书信于自己的侄儿,命其尽快从卖官鬻爵之案中摘干净。
闻得此言,她心下一震,难不成陛下其实起了杀心?未曾想过要放她侄儿一命?
丛霁勾唇笑道:“卖官鬻爵之案的主使者王大人已死于朕剑下,朕听闻王大人与母后沾亲带故。”
周太后勉作镇定地道:“本宫却是不知自己与那王大人沾了甚么亲,又带了甚么故?”
丛霁歉然道:“也是,母后久居深宫,不知此事理所应当。”
周太后未及放下心来,陡然闻得丛霁提醒道:“卖官鬻爵之案牵涉周家,朕体内亦流着周家的血液,实在不愿与周家为难,望周家好自为之。”
话虽如此,丛霁心里却已打定主意要对付周家了,周家权势太盛,不利于平衡朝政,且周家作为名门世族却早已腐烂,出了不少败类,必须根除。只是碍于周太后的亲舅舅与亲弟弟根基太深,他不得不忌惮,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手罢了。
周太后的亲舅舅周纭乃是镇守边疆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手握五十万精兵。
而周太后的亲弟弟周越泽则是正二品光禄大夫,在文官当中颇具分量。
早朝之时,丛霁偶尔会因为控制不住嗜杀之欲,险些杀了朝臣,但清醒之时,他必须再三权衡。
言罢,他瞧着丛霰低声道:“阿霰,朕明日再来探望你,你定要快些好起来。”
而后,他别过周太后,出了太医署。
其后,他并未回寝宫歇息,而是去了天牢。
天牢内关着他用来消解煞气的死囚、卖官鬻爵之案的疑犯,以及那刺客。
一踏入天牢,便有恶臭铺天盖地而来,他似无所觉,径直去了关押那刺客的牢房。
此前,秦啸已向他禀报过了,审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目前而言,丛霰被刺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刺客见是丛霁,咿咿呀呀地求饶。
丛霁挥剑斩断了刺客身上的铁链,叹息着道:“朕知晓你定是为人所迫才做下这等事,七殿下已渡过难关,你亦是朕的子民,朕不怪你,你这便走罢,切勿再落入奸贼之手。”
刺客又惊又喜,不断地向丛霁磕头谢恩,连额头都磕破了。
丛霁摆摆手:“走罢。”
刺客当即拔足狂奔,仅余一地或新或旧的血印子。
丛霁自然不会这般好心,无论那刺客是否被逼无奈,既然差点伤了丛露,且重伤了丛霰,便该付出代价。
他这般做是为了引出线索。
他早已安排好人手尾随那刺客。
不知不觉间,他从天牢到了丹泉殿。
他放目四顾,不见温祈,心脏霎时一紧。
幸而,他一接近水池,便瞧见了此起彼伏的泡泡。
他定睛一望,温祈正沉于池底,蜷缩着身体而眠。
他并未打扰温祈,自去软榻躺下了。
眼下万籁俱寂,他一阖上眼帘,沉下心来,便能听见泡泡升起又破裂的声响。
他聆听着这声响,未多久,酣然睡去。
第17章
温祈醒来之际,天色尚且昏沉着,丹泉殿内,烛火将要燃尽了,火苗正颓然地挣扎着。
他浮出水面,猝然见得丛霁,霎时吃了一惊。
丛霁正侧躺于软榻之上,明明暗暗的烛火照于他面上,竟使得他无端地透出一丝可怜。
这丛霁分明是暴君,最善草菅人命,怎会可怜?
温祈环顾四周,左右无人,心道:现下乃是难得的良机。
他捏起碎片,爬上岸去,慢慢地凑近了丛霁。
丛霁昨夜温柔的话语却是齐齐涌入了他脑中:
“待你化出双足,朕送你去崇文馆念书可好?”
“你且放心,朕定不会将你拆骨入腹。”
“你既不愿,朕便不会再那么做。”
崇文馆本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眼下似乎触手可及。
他原是丛霁为求长生不老而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寻来的一味珍馐。
丛霁乃是天子,他根本无法反抗其所施加的束缚。
他不由心软,同时顿觉自己太好糊弄了。
丛霁确实待他不差,但丛霁身处高位,不过是施恩于他,从未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且丛霁对他有所图谋,丛霁要他答应的那件事究竟是何事?
姑且不论那件事究竟是善是恶,丛霁罪孽滔天,合该早日下十八层地狱。
他定了定神,指腹贴上了丛霁的脖颈,正要将掌中的碎片往里送,却意外地看见丛霁的一段左臂上嵌着累累伤痕,凹凸不平,不可计数。
这左臂是由于丛霁正好眠着,衣袍微乱,才趁机从衣袂之中溜出来的。
丛霁不喜他身上的伤痕,叮嘱他要按时上药,还因为他的腰身磨破了皮而撤去了铁环与铁链,却为何全然不理会自己身上的伤痕?
丛霁身上又为何会有这许多的伤痕?
丛霁曾被虐待过?亦或是曾自残过?
但丛霁乃是暴君,只会残害旁人,如何会自残?
是以,丛霁恐怕曾被虐待过。
丛霁是在被废去太子之位后,遭到虐待的罢?
丛霁性情大变,便是因为遭到虐待之故?
倘若当真如此,丛霁为何要留着这些伤痕?
除却这段左臂,丛霁身上大抵藏着更多的伤痕罢?
他心软更甚,恰是这时丛霁睁开了双目来。
丛霁下意识地伸手揽住温祈的腰身,嗅了嗅温祈的颈侧,进而暗哑着嗓子,于温祈的耳畔道:“你莫不是要投怀送抱罢?”
温祈怔了怔,将掌中的碎片藏好,否认道:我并非断袖,不会向同为男子的陛下投怀送抱。
丛霁轻笑一声:“朕若是女子,你便会投怀送抱么?”
温祈摇首道:陛下若是女子,我亦不会投怀送抱,我不愿攀龙附凤。
丛霁覆上温祈的后脑勺,紧接着,指尖从温祈的颈椎滑至尾椎,夸赞道:“朕欣赏你这一身的傲骨。”
温祈的心脏不住地发颤,这暴君的指尖未免太烫了些。
“朕须得准备上朝了,你好好用功。”丛霁松开温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
他正欲抬步离开,却觉察到温祈直直地盯着他的左臂。
他揉了揉温祈的发丝,温和地道:“你有何要问?”
温祈踟蹰须臾,终是发问道:陛下,你这左臂上为何会有这许多的伤痕?
丛霁答道:“其上的伤痕除了抓痕,俱是朕自己为之。”
最初,他无法面对自己堕落成了一个嗜血魔头的事实,以自残逼迫自己恢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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