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内侍、侍女来来往往,无一人敢正视他,俱是停驻脚步,垂首而立。
直到他返回丹泉殿,他都未见到那暴君。
那暴君曾承诺要在宫中等他回来,果然是甜言蜜语。
他于池中游曳了一圈、两圈、三圈……
第十圈之时,他终是听到了来自于那暴君的足音。
那暴君在唤他,他恍若未闻,全然不做理会。
丛霁下了朝,见得候于金銮殿前的秦啸,便知温祈已回来了。
他连秦啸的禀报都未听,径直来了这丹泉殿。
左右不见温祈,他顿感忐忑,行至池畔,见温祈正游曳着,他才放下心来,软声道:“温祈,出来罢。”
然而,那温祈并未浮出水面,难不成是自己的声量太低了些?
他当即提高了声量:“温祈,朕来见你了。”
然而,那温祈仍是兀自游曳着。
显然,这尾娇气的幼鲛又在闹脾气了。
他突发奇想地命内侍取了钓竿来,以不久前方才送来的海草为饵。
温祈一见渔线、钓钩以及钓钩之上的海草,气得从水中一跃而起,溅起无数水花,愤愤地道:“我才不是鱼!”
丛霁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温祈的腰身,将其揽入怀中,继而轻柔地抚摸着其背脊,哄道:“你为何闹脾气了?朕有何处得罪你了?”
温祈充耳不闻,细细地将丛霁嗅了一番,确定丛霁身上并无一点脂粉香,才开怀了些。
可他转念一想,却又气闷了,毕竟丛霁临幸妃嫔后,定会沐浴、更衣,即便而今丛霁身上并无脂粉香,亦不代表丛霁前两夜并未临幸妃嫔。
他更觉气闷,一口咬住了丛霁的侧颈,他舍不得令丛霁见血,仅以齿尖小心翼翼地啃咬着。
丛霁见状,满头雾水,由着温祈啃咬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朕究竟有何处得罪你了?”
温祈松开丛霁的侧颈,扫了一眼其上浅浅的牙印子,直截了当地抬指写道:陛下这两夜临幸妃嫔了么?
丛霁愕然,不答反问:“你为何有此问?”
温祈复又问道:陛下这两夜是否临幸妃嫔了?
丛霁含笑道:“是又如何?否又如何?”
温祈瞪着丛霁道:陛下不能回答我么?
丛霁据实答道:“朕这两夜并未临幸妃嫔。”
温祈旋即展颜笑道:陛下身上确无脂粉香。
怪不得温祈适才将他浑身上下嗅了一番,却原来是在嗅他身上是否有脂粉香。
丛霁好奇地道:“朕若是临幸了妃嫔,你要如何?”
温祈恶狠狠地暗道:那我便将你咬死,如同我吃掉虾饼一般。
但他面上却极是乖巧:陛下身份尊贵,若是临幸了妃嫔,便是陛下赐了恩泽予她,若是她能为陛下诞下一子半女,自是她的福气,亦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丛霁未料到这温祈的态度变得这般快,遂问道:“亦是你的福气么?”
温祈心口腾起一把无名火,却口是心非地道:亦是我的福气。
第31章
丛霁顿觉心脏发闷,确认道:“你当真认为朕若是临幸妃嫔,使其诞下一子半女,乃是你的福气?”
温祈颔首道:皇嗣降生,龙血绵延,南晋国祚得续,乃是万千黎民的福气,温祈亦在万千黎民之列。
而后,他又心道:我不愿你临幸妃嫔,更不愿妃嫔为你诞下一子半女。
转瞬间,他却意识到自己所想是要这暴君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实乃对于凡人最为恶毒的诅咒,他断不该如此。
这暴君该当子孙绕膝,享尽天伦。
更何况这暴君的眉眼必须遗传下去,不然太过浪费了。
可是如若这暴君子孙绕膝,便意味着这暴君将会残害更多的生灵。
他凝视着眼前活生生的暴君,指腹擦过嵌于暴君侧颈之上的牙印子,并不再想。
“是么?”丛霁转而问道,“第一场考得如何?”
与此同时,他却于心中苦笑道:朕恐怕不能予以你这样的福气,朕定会断子绝孙,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温祈蹙眉道:我亦不知如何,我自认已尽力了,但并无把握。
丛霁以指尖梳理着温祈的湿发道:“你才思敏捷,对于四书五经见解独到,即便夺不得解元,亚元理当十拿九稳。”
温祈苦着脸道:亚元并非十拿九稳,经魁或许可与他人一争。
他收回手指,继而将下颌抵于丛霁左肩之上,尽情地汲取着丛霁的气息。
他分明滴酒未沾,自丛霁身上传来的龙涎香却教他酩酊大醉,使得他不知分寸地要求道:陛下可否褪尽朝服?我想瞧一瞧陛下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
丛霁甚是错愕:“你为何想瞧一瞧朕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
温祈霎时清醒了过来:是温祈失言了,陛下勿怪。
丛霁暗暗地松了口气:“秋闱第二场定于大后日,你后日便得启程去贡院。你这三日过得如何?”
号房的确狭小,但我与其他人一般,乃是应试者,又不是去号房享福作乐的,陛下不必忧心。温祈一手勾住丛霁的后颈,双颊气鼓鼓的,抬指写道,陛下为何不提醒我每一场须得耗费三日?
“抱歉,朕还以为你应当知晓此事,实乃朕思虑不周。”丛霁发问道,“你适才闹脾气,不肯出水见朕便是因为朕忘记提醒你此事了?”
才不是,是因为我认定你这两夜必然临幸了妃嫔,亦是因为你明明承诺我要在宫中等我回来,却姗姗来迟。
温祈并未全数坦白,仅坦白了后者。
“你入宫之际,朕正在上早朝,朕一下朝便来见你了。”丛霁戳了下温祈的面颊,“下回,朕定然在宫门前迎接你。”
温祈尚在气头上:陛下惯会甜言蜜语,温祈信不过陛下。
丛霁满腹疑惑:“朕惯会甜言蜜语?这算是甜言蜜语么?”
温祈理所当然地道:陛下不认为这是甜言蜜语,我却认为这是甜言蜜语,陛下是说与我听的,故而须得以我为准。
这温祈委实不讲理,丛霁心生无奈,并不与其计较。
温祈足足两夜未得好眠,此刻身处于这暴君怀中,安下了心来,掩唇打了个哈欠,又问这暴君:陛下可要去批阅奏折了?
丛霁确实得去思政殿批阅奏折了,他瞧着温祈,索性扬声招来了一侍卫:“你且命秦啸将奏折搬到此处。”
温祈闻言,张开唇齿,探出舌尖来,舔了舔自己留于这暴君侧颈的牙印子,旋即睡了过去。
丛霁垂目望了一眼温祈,低声命内侍将矮几放于自己面前,便于批阅奏折。
未多久,秦啸便将奏折全数搬来了,见得温祈窝于丛霁怀中,他目中掠过一丝惊色。
丛霁素来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他何尝见过丛霁与人这般亲近?
却原来,丛霁趣味独特,只近鲛色,且还是一尾雄性幼鲛。
近两月前,他听闻丛霁得了一尾幼鲛,又将幼鲛安置于丹泉殿,断定这幼鲛不日将被送往尚食局,不料,丛霁非但令他送这幼鲛去秋闱,护这幼鲛三日,还与这幼鲛如此亲近。
这幼鲛姿容不俗,竟然连铁石心肠如丛霁者都抗拒不了。
他正欲退出丹泉殿,却被丛霁唤住了:“那戚永善可招了?”
“那戚永善似乎认定自己无法活着出宫,满口胡言乱语,卑职命人寻了他所招的客栈、酒家以及茶肆,全无这温祈妹妹的下落。”由于丛霁声量极低,他便也压低了声量,“那戚永善年老体弱,卑职又不能对他用重刑,实在棘手。”
丛霁陡生不悦:“不得直呼温祈之名。”
“陛下恕罪。”秦啸跪于织皮之上,头颅低垂。
“朕恕你无罪,平身罢。”丛霁下令道,“既用不得重刑,便先饿他一日。”
“卑职遵命。”秦啸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告退。”
待秦啸出了丹泉殿后,丛霁才开始批阅奏折。
半个时辰后,他翻开了工部侍郎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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