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汉口, 放眼全世界, 也很难找出几个与其相匹配的艺术之都。
百姓文娱生活丰富的背后,是社会的安定和国家的日渐强盛,而经过思想艺术启蒙的百姓,焕发出崭新的面貌,反过来又反哺着国家与社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欣欣向荣。
在种种新艺术的冲击下,京剧在汉口不再具有统治地位,不少京剧名家开始尝试创新与改良,将国外艺术融入本土戏剧,诸如用戏曲的形式演绎外国故事、改良戏服加入外国服饰元素、把外国曲调写入戏曲曲牌等等。
由于缺乏章程和经验,这些尝试大多是失败的,也有一些经住了时间的考验,在一步步完善中流传了下去。
对于这种现象,身为华夏最出名的文娱大亨的谢颜一直冷眼旁观,并未打算强行插手,艺术的探索和发展有其自身的必经之路,不是外行人随意指手画脚就能解决的。
而白落秋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内行人,面对这些汹涌的改革浪潮,依旧纹丝不动,就显得引人注目了。
这几年在现者剧院的强大影响力下,白落秋这位“京城第一名旦”,已经隐隐有了力压群角,成为华夏第一名角的势头。
炙手可热的声望与地位不可避免地招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哪怕有谢颜压着,这些年关于白落秋的争论与非议依旧越来越多。
——事实上,哪怕是谢颜本人,时至今日也时不时被一些文人写文章批判。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悠悠之口哪里是辩得明堵得住的。
不同的是,谢颜除了商人的身份,还是拥趸诸多的“现者先生”与华法大学的创办人,白落秋却只是一位戏曲演员。出于身份的差别,针对谢颜的批判好歹还维持在文人范畴,针对白落秋的就要不客气多了。
有时候一些报纸上关于白落秋的言论谢颜看了都直皱眉头,白落秋本人却毫不在意。
说他迂腐也好,过时也好,名不副实也好,或者老调重弹依据捕风捉影的流言说他戏子无义、以色侍人也好,白落秋从不回应,也从不放在心上,只是按照剧院的安排完成一场场各地现者剧院的巡演。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时至今日,白落秋的巡演还从未前往过甘肃。
第一次拟定巡演单时,他亲手把甘肃的几个城市划了出去,负责人拿不准主意去请教谢颜,谢颜心下了然,让不明所以的负责人照办就是。此后那几个地名,再也没有出现在巡演单上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个秋天,白落秋最终还是踏上了这片六年前曾经来过的土地。
“阿秋,天黑之前就能到兰州城了,你累的话我们休息一会儿?”
李富这几年跟着白落秋和谢颜地位水涨船高,手头钱多了,操心的事少了,儿子李泉也成家立业了,越来越心宽体胖,比起五六年前胖了至少一倍,满脸福相。
白落秋看了眼车窗外这位陪伴自己最久的老朋友,“让车队停下休息一会儿吧,你现在这身量,长时间在车里颠簸确实辛苦。”
“咳、咳,阿秋,你这揭人短的爱好可真是十几年没变。”
车队在李富的吩咐下靠边修整,深秋时节,黄河边的风已经带上了十足的寒意,白落秋没有下车,让人把车帘掀开后,淡淡地欣赏不远处长河落日的风景。
“白老板,富叔让我拿条皮草给您盖上。”
小伙计是几个月前刚被招进剧院的,因为干事利落,得了跟随巡演队去兰州的差事。如今的汉口乃至湖广,汉口剧院的活计都是最令人艳羡的之一。待遇高,有身份,还能接触到一众名角儿,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小伙计得到这次机会,一方面心里十分兴奋,一方面也有些忐忑。毕竟他此前还从未与白落秋这样的剧院当家人物接触过,不清楚白落秋的脾气。
皮草是小伙计得到李富的吩咐后去白落秋的箱笼中找的,专程挑了最好的一条送来,本以为绝对万无一失,但看到白落秋久久没有结果皮草,心里难免打起了鼓,气氛一时僵持了起来。
李富检查完车队回来,小伙计赶紧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李富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皮草上,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糟糕。
“你平日里没见过白老板常用的是哪条皮草吗?白老板不喜欢这个,还不快去换小箱子里的那条过来。”
小伙计心里委屈,心道白落秋一般都在车上,他只能远远看到一条黑色的皮草,哪里知道具体是哪一条,更哪里想得到白老板居然不喜欢成色最好的这条。
李富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会意正打算去换皮草,一直看着河景的白落秋突然开口了。
“等等。”
“阿秋?”
“刚才在想事情,皮草给我吧。”
小伙计脑子没转过弯,“富叔说您不喜欢这条,我还是跑腿换一条吧。”
李富一巴掌拍上了额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白落秋倒是不在意,“没有不喜欢,只是时间久了,也就渐渐忘了。”
“……”
“西北天冷,去找箱头领几块大洋,到兰州城里买些吃的吧。”
……
小伙计谢天谢地的走了,李富看着白落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秋,要不咱还是把它换了吧。”
白落秋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膝上的皮草,黑色的皮毛如水缎般光滑。出乎很多人先入为主的印象,白落秋不喜欢纯净如雪的白,不喜欢明艳动人的红,最偏爱的,是一无所有的黑。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用呢?”
“可是……这不是那谁送的吗?”
李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困扰自己数天的问题,“咱们这次去兰州,万一碰上了那谁,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比如?”
“兰州是雒家的地盘,能不能碰上,取决于他想不想见我。他若不见,无需费心,他若要见,点头之交,如此而已。”
“可是……我是说万一……”
“万一他像当初李天维一样,有了妻儿,带着他们一起来听戏?”白落秋笑了,“那就唱一出吧。”
“……你倒是比当年想得开多了。”
“不一样。”白落秋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
李天维是许诺之后刻骨铭心的背叛与陷害,白落秋自可肆意去恨;而那个人,他们从始至终都未向对方承诺过什么,甚至连那一点悸动也从未宣之于口。从未存在过的东西,用什么理由去怀念与怨恨呢?
李富没有追问是什么不一样,在这些事情上,他很少看得懂白落秋。
“雒龙生亲自向阿颜邀请咱们到兰州巡演,确实不好拒绝,但也不是真的没办法推脱,你……唉,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白落秋没有像李富那样纠结,“现者剧院的巡演项目一大部分绕过甘肃,本就是不该。巡演不仅仅是为了演出买票,还承载了许多其他东西,我此前一直不过来,不少人已颇有微词,因我一人影响一地百姓,也绝非我愿。这次雒巡阅亲自向阿颜提出邀请,我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拒绝了。”
“算了,你们总是有你们的道理,李泉那小子整天也头头是道的,他懂的话,我不懂也就罢了。”
提起儿子,李富转移了注意力,“那个臭小子,刚和儿媳妇成亲,整天黏黏糊糊的,这次生怕我要带他出来,他老子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上个月,李泉与小文柳这对欢喜冤家终成眷属,在谢颜的见证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刚得知这两人的恋情时,谢颜着实一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两个朋友居然走到了一起。李泉见终于有事情是谢颜没预料到的,把谢颜当时的反应挂在嘴边说了好多天。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啊……”李富也跟着文绉绉地感叹了一句,“当初的毛头小子,也成家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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