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流连在旧仓库中,不知度过了多久。虚空中浮尘一动,沈玦似有所觉,审慎地抬起头来。
无边无垠的虚霾,沉默地俯视着他。
沈玦收起手中书本,安静说出自己的疑问。
“为世间万物定下价格的,究竟是谁?”
“无价之宝,无价在于何处?”
“为什么被选中的,偏偏是我?”
“你的希望,又是什么?”
虚空微动,一道空灵缥缈的声音,在远方响起。
【你已知道答案,答案在你心中。但你不敢面对,不敢承认。】
沈玦低头一望,金色怀表陡然幻现于他手中,咔嗒作响,生生脆脆地向前走去。
机械怀表,与水力纺织机的共同之处?……
前者代表古典机械时代的最高工艺水平,是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精密仪器。后者是蒸汽时代到来的前奏曲,当水力机械走进千家万户时,蒸汽机的出现,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
时间的珍宝,时代的珍宝,无法被定价、无法被定义的宝物。
——扭转时代命运的宝物。
“你为什么……”沈玦用力捏紧手中的怀表,却觉这冰冷的金属件已化作一团金砂,从他的指缝间消逝溜走;旧仓库中,重归于永恒的平静。
为什么想要改变时间?
为什么是他?
即使他只是一本书,也不愿意在此被蒙上双眼,不知所谓地在雾中前行。那么那些在他的影响之下,被随意地扭曲了命运的普通人呢?他们的未来被篡改,是理所应当的吗?
回到现世,沈玦现出身形,遥望苍翠庭院之中,披着红帷、张扬夺目的三台织机。
虚空的意图变幻莫测,他无力评判。
但或许当他迷失方向的时候,宿主也能为他指引出前行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19)
春分前夜, 开市之期,这三台新式织机还游手好闲躺在园中,其实是不太妥当的。
大市开张, 往往要提前几月着手准备。天工海市由圣人钦定赐名, 身价更是不同,从消息传出去那一天始,就备受瞩目。各级道府县衙张罗本地商贾匠人赶往琼江府参市,都想折桂蟾宫, 在圣人面前博一个好名声。
是以祝锦宸这一边如火如荼赶工时,琼江岸边脚手桁架也已撑起。年关一过,何英浩即刻离京南下, 匆匆赶到琼江府来督工。
北方各城仍处在白皑霜冻之中, 但琼江府气候湿暖,以年宵花市为本地一处民俗奇景。年关时不见霜雪,却有金桔树、一品红、杜鹃、牡丹等艳丽花木妆点金玉满城,好不热闹。
天工海市既选在琼江举办, 自要顺应本地民俗。何英浩将大市定在琼江花市对岸举办,两岸设下渡头关卡,唯有撑舟能过。欲往海市者, 须先取得盖好印信的请帖, 校明身份方可通过,避免鱼龙混杂,多生不必要事端。
隔江望去,只见万簇鲜花上长廊曲折, 如一条琼龙卧于水面, 煞是好看。
采用这等露天全明的设计, 何英浩也有自己的考量。圣谕开市, 能有资格入场的人,终究是那皇亲国戚、富贵商贾。但寻常百姓,难道就不配来瞧一瞧大夏最精妙的造物了吗?
因此他将楼阁架在半空,又定址在花市对岸,就是为了教一般百姓也能在岸上看个热闹。
基础设施以外,规矩方圆,也需框定至清楚明白。每工每户,能分配到多大的展位面积,放在临街还是拐角处,全都依最初提交的造物名册来拟定。需水的就临水,要风的就凌风,大件的多给三分地,太小的一气送上展台。
不看你权势背景、家世高低,一切都根据实际情况而定,绝不搞特殊待遇。莫说四大商行了,即是你各地官府派人游说,对上何英浩时,也使不得用。
昭华号报上去的是三台水动织机,体积颇有分量,又需要江水驱动,因此单独得分一块临水平台。其他人不知道个中内情,只是一味眼红羡慕,齐齐认为是那景大商人长袖善舞,才能为昭华号挣到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祝锦宸早已听惯了这些不着调的揣度猜测,他埋头工坊,一笑置之。
但海市落成、旁人争前恐后早早将宝物送入大市时,那昭华号仍是一动不动。满目琳琅奇珍中,空荡荡的临水平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为着这事,何英浩还纡尊降贵,专程登门来找过一次祝锦宸。但他来得时间不凑巧,正赶上祝锦宸研发攻坚最紧张的那一段。工程现场一地狼藉,机械肢解成了多个部分交给不同小组同时制作,七零八落,没有什么成果可看。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祝锦宸将工程进度如实告知,何英浩什么都没看到,就被他好言劝走了。
织机完工时,祝锦宸想起来这事,又回头去邀何英浩。但大市开张在即,这一次抽不出来时间的人,变成了何英浩。
祝锦宸又担心那暗中生事的对头再搞破坏,不敢将织机孤零零地送过去。他找尽理由,一拖二求,终于让海市开了恩,允准他开市当天再将机器运过去。
于是到了这开市前夜,除了昭华号众人满怀信心、成竹在胸以外,整个琼江府中,竟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
一直不开箱,是拿不出宝物呢,还是要吊人胃口,拿个天大的厉害法宝出来?
事事顺风顺水、如有神助的景城住,若是能吃个瘪,那才叫有意思呢。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尽头,天工海市在震天响的炮仗与漫天花舞的红碎纸中正式开幕。三台尚未揭开盖头的纺织机,也终于稳稳当当,新嫁娘一般被抬到了光秃秃的临水平台上。
沿长廊一路走去,祝锦宸余光扫过,将两旁奇巧造物尽数收进眼底。
第一大类,也是场中最多的一种,是富贵人家中最常见的玩具器物。如造型灵秀的漆器、极小极精的牙雕、润泽无暇的玉像、镶金嵌翠的贝母屏风……亦是祝府家中,从前最多见的装饰器物。
第二大类,是祝锦宸从前最喜欢收集、把玩的。其中有箱庭式的木偶人剧场、能自动开合报时的五彩大佛、造型优美好看的双轮马车等。放在以前,他少不得要在这些能动会响的小玩意儿上驻足停留。但现在祝锦宸已清楚知晓,这些不过是好看外表构成的障眼法罢了。
洗掉彩漆,忽视掉姣好的外观造型,它们的内芯结构仍是手工玩具那一套,太过简单,不够引起他的兴趣。
第三大类,是祝锦宸从前不屑看、不去看,今天在此却发觉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小的有五色俱全、大小不一的作物种子,中的有瓦片、染料、硝石等,大的有石磨、风车之属,形貌丑陋,透着一股朴实之气,与他将要搬出来的水力织机,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三台机器占地面积颇大,很难忽视过去。送至临水平台时,已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目光灼灼,祝锦宸只当看不到。他亲手将那大红幕布拉下来,满面自豪之情,不意却听见周围人群中传来一片嘘声。
昭华号四份大礼雄镇琼江府的传奇故事,在场的达官显贵都听过了。听书人究竟不似那戏中人,始终都有几分半信半疑。
谁知这景城住,场面铺得够大,胃口吊得十足,红布一扯,现出来的居然只是三台木铁打制、造型土气的纺织机。
体型与寻常纺织机差不多大,除了多了一组笨重的轮子,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筒车、风车,尚且知道在结构上做些创新呢。
如此稀松平常,该不会是从织坊里端出来凑数的吧?
祝锦宸本人,对这种稀松平常的外观,却是非常满意的。
在与各位工匠的交流中,他知道了大多数人,对于新工具和新技术的接受程度都相当有限。一种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使用的新工具,带来的陌生感与不安往往会迎头压倒好奇心,教人们不敢轻易使用。将纺织机保持在一个司空见惯的外形上,是他在最后阶段特别提出的要求。
一种造型亲切、操作又轻松高效的工具,才有可能敲开更多人的心门。
人来人往,祝锦宸也并不在乎。他蹲身在临水平台上,把三台织机挨个检查了一遍,将水轮浸入江中,起身拉开制动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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