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声再次响起,但变得柔和许多,不再似上一回那样噪耳。三台织机以不同的频率规律鸣奏,织成一曲高低不同的交响。
伴着那悦耳的声响,远方水面上,正有一只小船,渡江而来。
带头的是柳如莺,这并不奇怪。船到码头,她扶下来的,却都是一些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众游人看到时,又是好一阵咋舌。
长时间操作织机,是个体力活。叫来这样一群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是打算将她们给累死吗?
但再回到那水边平台看上一眼,他们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那三台织机,根本就不需要人在旁看顾。
拉开制动刹车以后,三台织机就像有生命一般,自行工作起来。它们甚至还被划分了不同的工种,一台吐纱,一台纺布,一台织锦。丝线流转,三种不同纹理的织物越织越长,单只是看着这画面,都是一种享受。
至于那艘小船中的老人家们嘛……
她们都是昭华号中,手艺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老前辈,是祝锦宸专程请来,帮忙装饰展位的。
织机吐出的纱罗布匹,在苍老起皱的手中如变戏法一般,被扎成各式各样艳丽的花朵。柳如莺在一旁指点,让几位雇来的短工在平台上搭起支架,将纺出的布匹分门别类挂上,再妆点上永不谢败的鲜花。
在一成不变的展架之间,在泥雕木塑般的金玉器皿之间,自行排线摇梭的纱床,如云流淌的布匹锦缎,老妇人指间绽放的花朵,显得是那么鲜活生动。技术塑造骨骼,手艺构筑血脉,美是灵犀一笔,点亮魂魄,注入仙气。从无到有,从线至花,如何以凡人之躯巧造天工,就在这一幅流动的长卷中,被彻底说尽了。
水阁之下,也有许多人留意到了一蓬如梦繁花,继而又看到了那些不需人出力,就能自行运转的纺织机。
富绅官吏瞧不上眼的纺织机,却是琼江府中,许多人家中都有的基本谋生设备。布行售卖的织物固然是花色繁多、品质精良,但售价昂贵,除了过年置办新衣以外,平时都是专属于有钱人的买卖。
丈夫在外做工,妻子在家织布绣花,缝补衣裳时也做些裁缝活计补贴家用,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常态。
现在在他们眼前,竟出现了那样三台能自行转动、纺纱不止的机器,怎能叫人不高兴,怎能叫人不感动?
尽管在另一段历史中,水力织机的出现,使得大量织工失去工作,招致了工人们疯狂的诅咒和滔天的反对声浪——
但在这个堆满繁花的幻象面前,一切尚未落进真实。亲眼目睹纺织机的人们,不约而同,都只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台机器省时又省力,有了它,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工作比较多,保个3
周末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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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20)
繁花织景, 究竟好看。可是天上地下一水相隔,众人心中也一清二楚,这天工海市, 凡人只能看看而已。
这是一个他们触不到、碰不起, 遥不可及,只可远观的奇迹。月亮虽远,人人皆不可得,只能往水中去捞, 也显出十分公平;世间那么多金山银山,他们却碰不得一指头。
左右也是看得见摸不着,江岸上边, 就有个工头吊起声音, 玩笑喊话。
“大老板,看这里!纺织机怎么卖?你开个价,我包给!先来个十台,不够再加!”
其他人听工头这样调侃, 一窝蜂地哄笑开来。
“胆敢说嘴十台,你现在掏一个梭子的钱我瞧瞧?”
“吹牛皮,我也会。大老板, 我要五十台, 便宜点卖给我呗?”
“我倒是真想买,就怕买不着。你们哪天发了财,记我一个。”
“都说那昭华号的布特别好,原来是靠这件法宝。”
“你声音太轻, 上边听不到, 大伙帮你, 一块喊!”
不过一会儿, 江那边就传来了齐刷刷的号子声,一会喊“赶快卖”,一会又喊“便宜卖”,过一会又喊“来一台”,抑扬顿挫,还押上了韵,听得昭华号几个人都是忍俊不禁。
笑了一阵子,柳如莺就探头去问祝锦宸:“大伙儿都有兴趣,这机器……老板您真不打算拿出去卖?”
首饰小物布匹的生意都做过了,也不差再售卖几台纺织机。这还有点儿难度在里头,柳如莺摩拳擦掌,很想挑战一番。
祝锦宸听着那些玩笑话,也乐个不停。但他自有主意,不能随便被带着跑,当下就与柳如莺解释道:“现下这织机的工艺品质,已经叫我满意,但单台机器的造价太过昂贵,不适合大批投入市场。我在想办法,希望半年之后,能有好的结果。”
下头吵吵嚷嚷惹人烦,他二人又言之凿凿太自满,终于有人在旁看不下去,出言唱衰。
“以水驱轮,看似新颖,其实迂朽。前朝也曾有水力织机问世,结果如何?枯水期水量不足,送不动转轮,洪涝雨季,机工亦不能在滂沱雨中纺织。中看不中用,浪费气力,哗众取宠。”
能得邀帖进入天工海市观摩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最次也是地方上有名望的乡绅乡宦。自古文人两相轻,挑刺时也是彬彬有礼中透出一股阴阳怪气,引经据典,还挺不好驳斥。
这人起了个头,立刻就有许多旁人跟上。
一个说“这织机做了机工、妇人的活,却教他们做什么去?乡民赋闲,只知无事生非,有了这机器,只怕人心更乱”。一个又说“物以稀为贵,生丝织锦,本是无价上品,若叫这机器弄贱价了,还怎么赚外邦小国的白银回来”。
还有人眼瞅着老织工们手翻鲜花,竟如同睁眼瞎一般,张嘴就道“机器终究不如人,失却灵秀之气”。
祝锦宸:?
他记得仙家曾与他讲过,在未来,有一位伟人说,“人民群众喜欢,你算老几”。
现在他听着这些评论家们颐指气使,就很想将这句话兜头砸在他们脑门上。
他还没想好怎样才能体面辩驳,柳如莺手中拈着一朵绢花,向前一指,蛮不讲理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一个个如此嘴碎,连我一个姑娘家都替你们羞。各位大人们呀,您会织布吗?会纺纱吗?用过织机吗?知道要织成这种八色锦缎,要花费多少种丝线吗?”
“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柳如莺嫣然一笑,转为温柔声调,从桌下抱出一迭宣传画报,拿在手中晃了晃, “大人们不通女红,怎知我等小女子摇梭纺布之乐?不如先瞧瞧这画报吧。上边不仅讲了我家织机的运作原理,还附了一寸大小的昭华锦样料,机织出品,如假包换,恳请各位大人们赏光品鉴。”
周遭达官贵人,齐齐哑然失语。但他们并没有被柳如莺说服,纯是被这个离经叛道、大胆呵斥他们的姑娘家给唬楞了。
他们不把女儿家放在眼里,反而被柳如莺利用,正好半真半假地嬉骂他们。此处打口舌嘴仗,吵不出个结果,还会陷昭华号与祝锦宸于百口莫辩的困境,谁认真谁输。她晓得这些光风霁月的“达官显贵”,最不屑与妇道人家论高下,那干脆就胡搅蛮缠一场,叫他们有理没处说才好。
若还有人敢和她争吵,吵输了是不如姑娘家,吵赢了也是丢人现眼,她稳赢不输。
趁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柳如莺麻利地将宣传画报发出去,一人一张,亲递到手中。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恍惚想起,昭华号中,似是确有一位声名显赫、泼辣厉害的柳大掌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祖宗教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实是真知灼见。
可那张画报上以一枚大头针钉着的彩锦样料,又的确是精工上品,比他们自己现下身上穿着的礼袍,还要细腻光鲜几分。
四下沉默,敌退我进,柳如莺祭出后手,一路乘胜追击:“大当家这里,还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一月之内,昭华号让利经营。持昭华锦样料的客人,凡至布行,都能以八成价格采买布料,品种、花色均无限制。机会难得,还请各位勿要错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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