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手里自有本事。
也因此,村子里的人也都习惯按照他的方式种地。又或者多来问他农事上的事儿。
而今儿个,太阳都到头顶了,杜家几口人才姗姗来迟。还用木板拉着放干了的羊粪。
边上旱地里的熟人问:“老杜头,平日里你不是最勤恳的,怎么今天这才来?”
杜属善弓着背,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轻轻用锄头在地里打出一指深,间隔巴掌长的条形浅沟。
回道:“去将军府了。”
“又是叫去教种地了?”
杜属善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要我说,在咱们这儿种地,还不如拿银子去南边买呢。费时费力,又种不出几颗粮食。”
杜属善也叹。
他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土地,浑浊的眼睛里含着希冀。“或许能种出来呢。”
“能种出来,你瞧瞧你种了几十年了,不还是不够一家人吃。”
“说这些做什么!不够吃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旁边的杜家老大一边将羊粪倒在地里,一边道。
“饿啊……一年都他娘的是饿过去的。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杜属善重新动起锄头,声音苍苍:“总能好。”
“诶?你打这些浅坑做什么?还有倒这些羊粪蛋子作甚!”
杜属善这才直起身,一边指挥自家人一边道:“这叫施基肥,能让庄稼长得好。”
“这会儿倒不得烧死。”
“这是堆了一年的了,哪里会烧。”杜勇全看着他爹的背,也不怎么有底气。
“别废话,干活儿!”
杜属善一句话打断杜勇全心中顾虑。
反正农事听他爹的,准没错。
边上跟他们搭话的人慢慢停下锄头,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今年观望观望。
要法子能行,他们明年也搞。
大部分进了将军府的农人,出来都照着杜属善一样的法子来。
不过胆子大的是整块地都混肥;胆子小的,或者谨慎的是一半一半,方便参照观察。
与此一样的,还有北地大营。
斜沙城多吃羊肉,多以羊粪多。
平日里为了种地,百姓们直接把羊粪铲成一堆,收集多了,一股脑倒进地里去。
偶尔不注意,倒是弄死了不少菜。
羊粪是宝,种庄稼的人都知道。
但天晓得,居然有人还在城里大肆收购羊粪。
“羊粪嘞!哪个冤大头居然要花银子买羊粪!”
“哟!那不是将军府的人嘛!”
第26章
南北大道, 离北城门口不到百米的位置立着一块木牌。上书:收陈年羊粪蛋子,一车三十文。
木牌边上搁着一块板车,车两边站着两汉子, 一魁梧, 一精瘦。都虎着个脸, 怎么看怎么像跟人下套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但都隔得老远。
众人议论纷纷:
“骗人的吧?”
“上面写啥了?”
一婶子识得几个字,眯眼看了看牌子, 猛地一拍大腿, 笑道:“我的老天爷嘞,哪家冤大头花钱收羊粪蛋子!笑死个人了。”
转眼看见木牌边上两人, 又偷摸笑:“咦~这是谁家小伙子, 看着凶得跟熊瞎子似的。”
熊瞎子郑大头抽抽眼皮, 心里委屈:俺才不是什么熊瞎子。
边上另一个婶子接话:“右边的才唬人,脑袋上还有大虫的纹呢。”
元麻面无表情:头儿安排的啥活儿,净当猴来了。
他们的头儿见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像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 臊着脸从木牌后走出来。
常海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道:
“……那、那什么乡亲们啊。咱这儿收一年、两年份儿的羊粪蛋子, 一车三十文。”
“骗人的吧。”大家小声道。
大家伙跟小鸡仔似的紧挨在一起。心里面又想看热闹,又怕被抓起来。
武人耳力强, 将他们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常海笑得牵强:“不骗人,真不骗人!”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诶!谁家有去年堆的羊粪, 试试不就知道了。”
常海心里操蛋, 谁家武将他娘的收过羊粪蛋子。他抹了把脸,作出一副自以为和善的笑。
但北城门这块儿大家本来就少过来, 一看这三人都是兵将,大伙儿心里更是发怂。
见常海上前,他们吓得立马后退,跟木牌前三人间隔着五米的距。泾渭分明。
常海见没一个人动,心里哀嚎。
“乡亲们,真收羊粪。你们也知道,我们那么多的旱地要种。”
“可别,你们不会种。”一个大爷嫌弃摇头。
又有人小心翼翼问:“你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斜沙城里的居民都知道,燕家军很穷的。他们常常要大将军向京都那边讨口粮吃。
要是讨粮不够,大将军还会贴银子买。
有时候大家伙看不下去,也会送点粮食去。但每次那边都会精准找到送粮食的人,转而给添点东西送回去。
有汉子道:“要羊粪蛋子哪里用得找花钱,你们哪有钱?难不成又要将军掏私房钱?”
圆脸大婶摆摆手:“那不行,将军不是去年回京娶媳妇了?都要养家了,银钱可不能霍霍了。”
这些个上了年纪的叔叔婶婶自个儿说了半天,还反过来建议:“你们那边的田地差得很,累死累活种不出什么。不如再向那边要呢。”
那一车车从南边运上来的粮食他们可是见过,好着呢。还有他们这里没有大米呢!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要了。
而且战士们保家卫国,这是京都那边该给的。
常海都傻了。
费尽口舌,结果倒反过来,人家还建议不让你种地了。
整一个上午,大道上的人来了又走,就是没一车羊粪送过来。他急得汗都出来了。
郑大头用苍蝇蚊子似的嗓音道:“头儿,咱回去会不会挨板子?”
元麻目视前方,站姿笔挺,默默道:“要挨也是头儿挨。”
常海两个巴掌给人糊在脑门,没好气道:“给老子想想,怎么搞到羊粪!”
*
梢山沟是斜沙城外东十里地的村子,村子左右跟后头都靠山。前面有数条细长小河经过,河水经常改道,将完整的地块切得高低不同。
这里的田地都在山上,上下不便还多碎石。
但因春夏时节河道周围水草丰茂,所以村子里大多都养着牛羊为家里增收。
比方说斜沙城外各个村儿里的耕牛多是从这里来的。
所以村里的人倒也能活。
正当午时,村里的养殖大户高栋梁坐在坐在自家门槛上。
他有着北地人黝黑的肤色,身材高大,肩宽背阔。一身麻布短衫,没什么补丁。脚下的千层底布鞋虽然沾了不少尘土,但也是今年才买的新的。
高栋梁干燥的右手捏着旱烟,啪嗒啪嗒在抽。
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上、河边的草都没长出来。去岁卖出去的牲畜少,家里囤的草料快见底了,他正愁着去哪儿弄草料。
村子里都养着牲畜,肯定没多的。
就是有那也得拿银子,且这会儿草料的价指定高。
从现在吃到草长出来,一想到啊流水似的要花出去的银子,他都心肝疼。
石头围起来的院子里,三十几头山羊咩咩叫着,瞧着是想从院墙翻出去吃草。
忽然,院子门被打开,他家那去城里的婆娘挎着篮子回来了。
“哎哟!你个懒汉,羊怎么还没放!”
高栋梁呼出一口烟气,闷闷道:“去了这么久,日头都西了。”
他婆娘兰韭花匆匆将篮子往灶房一放,福气的圆盘脸上带笑:“当家的,你猜猜我在城里看见啥了?”
“有啥?”
高栋梁丧着脸,眉头皱得死紧。倒不如想想还要花多少银子买草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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