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寿帝病发之后,这天石里面的挥发性毒物就没了,全部换成了提神醒脑的东西。
具体的药理,孟昔昭也说不清,总之这东西很像前几百年士大夫之间流行的寒食散,用了就龙精虎猛,但副作用是身体慢慢垮掉。
而这个不需要服用,作用就没这么大,在一旁,稍微摄入一点,问题不大。
但苏若存不想赌,她已经盘算好了,回去之后,就服用一些补药,她还这么年轻,可不想沾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毛病。
孟昔昭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这个天石的作用依然存在,免得天寿帝起疑心,顺便,也是给他打一针兴奋剂。
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到死期将至的地步,不会思考一些哲学问题,继而恐慌的开始大包大揽,又想出一些劳民伤财的馊主意来。
…………
天石重回他的手中,这一晚,天寿帝还真是感觉好一些了,第二日,久违的感受到了脑袋清明的感觉,天寿帝拿起那张他可能反复看了一千遍的诗词,然后放到了蜡烛上,把它烧了。
男人的自尊心太恐怖,戴绿帽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往外说的,但是,如果为了这个,就让其他人继续念着甘贵妃的好,还让甘太师等人享受她的遗泽,天寿帝一想到这个,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这世上除了他、六皇子、以及甘家人,绝对不会再有人念甘贵妃的好了。
就在天寿帝还在沉思怎么出了心里这口恶气的时候,秦非芒走到他身边,说孟参政来了。
天寿帝哦了一声,让人把他带进来,而孟旧玉走进殿中,正习惯性的要看向龙床,等发现天寿帝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紧跟着,他就露出一副狂喜的神情。
“陛下,您这是大好了啊!”
然后,他的眼中又闪过一丝震惊,眼睛还往一边瞟:“难怪昨晚——”
天寿帝在床上躺好几天了,确实今日感觉最好,就是站的时间久了,他的腿有些使不上力,正想回去坐着呢,闻言,他疑惑的问:“旧玉,昨晚怎么了?”
孟旧玉看向天寿帝,苦笑一声,朝天寿帝作了个揖:“让陛下笑话了,微臣昨晚,做了个离谱至极的梦,竟然梦到了早就过世的座师。”
天寿帝:“你的座师是?”
孟旧玉轻叹一声,回答道:“是羊太师。”
…………
座师是科举当中,学生对主考官的称呼。文人注重师承,即使主考官没有教过这些学生一天的课业,但因为他们的试卷是被主考官选出来的,主考官算是他们的恩人,所以,也要尊称一声老师。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这重关系要持续到一方死去才能结束,不是所有人都想拜山头,但这条规矩直接给赶考的人们定了一个山头。
虽然看起来霸道且可笑,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寒门学子的唯一可用人脉,所以,出身寒门的那些人,会使劲的抓住这条线,把座师当真正的老师一样孝敬,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样,反正最终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文人抱团越来越严重,师门天然就成了一个派系,而且团结非常,不可撼动。
闫顺英就是靠着这个,稳坐文臣老大的位子,他把持着科考,哪怕自己不去当主考官,也肯定是让他的人去当,别人想插手,门也没有。
论学问,孟旧玉不比闫顺英差,但因为后者盯得太紧,他没机会发展自己的门生,过去的人脉他也没怎么好好经营,导致到了现在,跟他站在一边的文臣,特别特别少。
正因为这个,天寿帝才不记得他的恩师是谁,在他印象里,孟旧玉仿佛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根本没这层关系。
……
至于羊太师,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天寿帝还愣了一下,之后,他才渐渐想起一个,总是举着崔家祖训,让他收回成命的干瘪老头来。
羊太师曾经的地位,就等于闫顺英如今的地位,而且因为他是太师,是天寿帝亲爹最信任的老臣,口碑比闫顺英还好,天寿帝登基以后不想被人管,但这羊太师,是管他最多的人。
可是,再多仇恨和不顺眼,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羊太师他死了啊,死人在活人心里,只有两种形象,一个越来越丑化,一个越来越美化。
反正没有理性看待这一说,到了最后,一定都是失真的。
好长时间没想起来羊太师了,天寿帝听着孟旧玉说起昨夜的梦,这梦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就是羊太师在梦里对孟旧玉笑了笑,而孟旧玉认为这是吉兆。
真正的重点都在后面,作为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孟旧玉带着天寿帝一起追忆往昔,说起天寿帝刚登基的时候,第一年是如何的艰难,陛下您老人家又是如何的厉害,曾经在羊太师的带领下,朝堂里的气氛多好啊,怎么到了现在,曾经的老臣,居然一个也不剩了呢。
天寿帝:“……”
他缓缓扭头,“你想说,这是朕的错?”
孟旧玉暂停一下,连连摇头:“是微臣的错,是微臣畏惧了,没有完成座师对微臣的期望。”
接下来,孟旧玉继续带领天寿帝,怀念过去的好日子,说起一些趣事,天寿帝还笑了笑。
孟旧玉看着天寿帝的脸色,心中暗自点头。
他儿子说得对,杀人最是温柔刀,被甘贵妃背叛的天寿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别人对他的温馨呵护。
……怎么有点恶心呢。
不管了,孟旧玉继续源源不断,在他的嘴里,羊太师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忍辱负重的忠臣,他一生都在为崔家效力,为两代君主呕心沥血,只可惜,奸佞横行,小人挡路,羊太师终究还是抱憾终身了。
孟旧玉巧妙的把矛盾设立在小人上面,弱化天寿帝的存在感,免得让他恼羞成怒,等到气氛差不多了,天寿帝也确实开始跟他交心了,君臣坐在一处,都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这种略显平等的倾诉状,让天寿帝打开了话匣子。
他当然不会告诉孟旧玉自己被戴绿帽了,他就是告诉孟旧玉,自己有些后悔了,当初不应该那样对待羊太师他们的。
孟旧玉眼皮一抬,这回不用听儿子的,他自己就知道,时机来了。
一瞬间,孟旧玉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最为复杂的模式,然后,他紧握双拳,做出一副他很想说话、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糟糕再不说就忍不住了的模样。
……
天寿帝被他一顿温情攻势弄得正是脾气好的时候,见状,自然是让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孟旧玉立刻就顺杆爬了。
他站起来,突然跪到天寿帝面前,然后一脸悲怆的说道:“陛下,甘家身为外戚,却频频干政,已经到了一家独大、权倾朝野的地步,微臣是陛下的孤臣,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微臣却一定要说,陛下,甘瑞他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您对他的宠信呢!”
天寿帝沉默的看着他,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没叫孟旧玉起来,却也没怒斥他。
他的态度,这一边倒的天平,总算是重新晃悠起来了。
*
不寻天里,孟昔昭双手撑头,等到门被人推开,孟昔昭立刻眼睛一亮,扭过身子。
穿着常服的崔冶站在门口,反身把门扣上,他也不往那边走,就这么微微挑眉,看着孟昔昭。
孟昔昭啧一声,最后还是主动小跑过去。
两人相拥,孟昔昭有种乳燕投林的快活感,他蹭蹭崔冶的颈侧,说道:“有时候真想把你藏在我的口袋里,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把你拿出来,如果我去做别的事,就把你放回去,别人看不见,也碰不到。”
说完了,孟昔昭等着崔冶的回应,等了半天,发现没声音,他不禁抬头,认真的对他说:“这时候你应该跟我说,你也是。”
崔冶垂眸,却只是笑了笑。
孟昔昭:“……怎么?”
崔冶笑叹:“你只是开玩笑,若我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认真的了。”
孟昔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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