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纳戒里寻觅一番,拿出巴掌大小的青铜小炉,搁在案几。
李兰修瞧着古朴精致小炉,炉子四个角坠着一串铜钱元宝,“这是何物?”
顾正行朝着小炉吹一口气,炉子里燃起熊熊火焰,“你不是冷么?给你取取暖。”
“谢了。”
轿子里确实冷得厉害,小炉子一燃起来,李兰修感觉到温暖袭来,他瞥一眼炉子,舒舒服服歪倒在宝座里。
鬼轿后面一列列白面鬼吏,惨白阴森的脸上映照出火焰的光晕,一个个神情痛苦狰狞,仿佛是在被架在火焰灼烤。
阴森幽冷的鬼界没有火光,没有温暖,整座鬼域里唯一能散出温暖的,便是李兰修手里的“化宝炉”。
民间的百姓逢年过节会给死者烧纸钱,那些燃烧的纸钱会坠落到鬼域里,聚集到鬼王手里的“多宝炉”里。
炉子里燃烧的不是火焰,是古往今来百姓的愿力,所以乃是天下至阳之物,当然温暖舒适。
这般至高无上的宝物,被鬼王拿出来给李兰修取暖,全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第73章
重玄宗山门外, 月色笼罩翠绿青山,一湾湖水碧波荡漾。
湖边码头停驻几艘小船,此时夜深人静, 只有一艘船里亮着烛火。
船头斜倚着一位苍白俊俏的青年,他手中握着一串念珠, 随着念珠转动, 低吟的佛经从他口中溢出。
银辉月光的映照下,他的脸灰白毫无生机, 不见丝毫血色, 仿佛是一位病入膏肓,将死之人。
夜色里模糊的人影涌动,几道漆黑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袭来,身披着朱红的衣裳, 头戴着僧帽。
几人齐刷刷跪倒在船前, 高声呼道:“参见佛子!”
青年正是李兰修避之不及的殷无极,在此守株待兔,已经等了好几日。
殷无极口中的诵经停止, 手里依旧转动着念珠, 抬起眼问道:“何事禀报?”
当中一人率先开口说道:“我们守在重玄宗各个方向,并未看到李兰修离宗, 佛子可要我们乔装打扮潜入重玄宗, 将其捉来呈给您?”
殷无极幽幽叹口气说:“不必, 他若躲在重玄宗,必是不愿见我。”
“可是佛子的身体……”那弟子欲言又止。
殷无极一把握住念珠,“不必担忧, 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弟子神情复杂,继续说道:“我们虽未发现李兰修离宗, 但他的身旁仆役方才离宗,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身后跟着一位修为高深的道修。”
“仆役?谁?”殷无极颇为有兴趣地问。
弟子一五一十地说:“一位黑衣负刀的少年,尾随他的道修我们不认识,不过他敛去气息,乔装打扮,藏匿身形,似乎是要对李兰修的仆役下手。”
殷无极对楚越印象深刻,若有所思地说:“这小子一步都不愿离开小莲花,若小莲花在宗门,他是不会离开的——”
“看来小莲花不在重玄宗了。”
说罢,他徐徐站起身来,轻轻地一笑道:“小莲花对我情深意切,离开宗门千里寻夫。”
那弟子一脸喜色,问道:“我们可要去找夫人?”
殷无极点点头,举目望向西北方向,“先去瞧瞧这小子,若他死了,可没人给我们带路了。”
几位弟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催动咒文,肩膀出现一架肩舆。
殷无极跃上肩舆落座,几个弟子抬着他凌空而起,身形化为残影,飞速地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此刻,碧绿的竹林里一道漆黑清瘦的身影浮动,楚越驾驭着脚下乌刀,风吹起衣衫袍角,更显身姿挺拔俊秀。
半个时辰前,他去了一趟千机峰找苏师颜,道明缘由之后,苏师颜将他带到白瀛的洞府前。
李兰修跟白瀛谈完之后,便离宗不告而别,白瀛必然知道点什么。
不出他所料,白瀛不待见他,一个字都不想告诉他。
但在听到李兰修跟着那位鬼界的朋友一同离开,白瀛决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告诉他李兰修的去向。
毕竟比起“毫不起眼”的楚越,白瀛更讨厌那位鬼界的朋友。
楚越御刀迅速穿过层层叠叠竹林,眼前的山谷豁然开朗。
月明星稀,山谷小径,路边漆黑无光的茶寮里坐着一位修士,头戴黑纱帷帽,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楚越踏着的乌刀一顿,托着他缓缓降落在茶寮外。
他抬手微微一动,乌刀飞回到手中,瞧着修士问道:“前辈为何跟着我?”
无垢灵体知觉敏锐,他隐约察觉有人从重玄宗起,一路鬼鬼祟祟跟随他,只不过他忙着追随李兰修,无心搭理。
但现在人堵住去路,不搭理不成了。
修士指间夹着一枚灵石,本想将他从乌刀打下来,见他自己落下来一怔,随即起身道:“小道友,你可信天命?”
他的声音干哑生涩,似乎是变了自己的嗓音。
楚越神色隐隐不耐烦,哪有多余的时间耽误,“我信不信与你何干?”
修士笑几声,徐步走出茶寮,“我有一本堪舆之书,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小道友可知自己的命运?”
楚越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握住刀柄,不动声色问:“前辈何意?”
修士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顿住脚步,似乎在打量他一遍,“大半年前,我为你卜过一卦。”
楚越眉头一挑,那时候他刚来到渭城,不认识任何重玄宗的人,“你认识我?”
修士又笑几声,从袖中拿出一本古朴书卷,“卦象曰你是应天受命之人,旷古绝今,修真界无人能及,未来你将驰骋三界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九州大陆皆在你手中。”
面对如此豪言壮语,楚越唇间溢出轻笑,“你这卦算得很准。”
修士也跟着笑,压低声音循循善诱地说:“卦象中你会开宗立派,四大道宗不及你一人,你有数之不尽的追随者,你的名字在这片大陆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楚越含笑瞧着他问:“前辈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卦象里你有多位红颜知己,命犯红鸾,桃花运旺盛,翠围珠绕,身边的美女如云,享尽齐人之福。”修士嗓音暗哑,说得极为蛊惑人心。
楚越敛去唇边笑意,神色冷冽地道:“我还有大事未办,前辈若再不说来意,休怪我不客气。”
修士走近他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前些日子我再为你卜了一卦,你的命——”
“倒没什么改变,只不过你本是天上最亮的魁星,如今成为伴星,有人夺去你的光彩,踩在你的头上。”
“至于你那些红颜知己,全都化为乌有,一个都不剩,你要断子绝孙。”
楚越唇边勾起一抹微妙笑意,阖着眼问:“谁夺去我的光彩?”
修士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赫然抬高声音说道:“紫台峰李兰修!”
楚越唇边弧度更深几分,抬起眼问道:“他可是我将来的道侣?”
修士被他问得一愣,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我说你的光华被李兰修夺走,他踩在你头上,你身边的红颜知己全都化为乌有,他害你如此境地,你没听明白?”
楚越眯眼盯着帷帽后模模糊糊的脸,唇边的笑意不减,“你想说李兰修改了我的命?”
修士松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终于明白了!李兰修不知从何处算出你是天选之子,奴役你,欺骗你,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岂能沉湎于美色,继续认贼做主?”
楚越颔首思索一瞬,低声说道:“我该谢谢阿修。”
修士再次一愣,大惑不解地问:“你谢他什么?”
楚越抬起头盯着他,风轻云淡地道:“当九州第一人,追随者无数,身边美人如云,多无趣乏味的人生,没意思透顶,哪比得了我如今?”
修士目光打量他一遍,冷嘲热讽说道:“你如今什么?如今你不就是李兰修的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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