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潜苦笑一下,瞧着江琢说:“此人真是表里如一,江九思可惜了。”
江琢眼中透出几分世家贵公子的狠厉之色。
若李兰修是个美人,江九思为求见真容付出一切,倒也能算得一段风流佳话。
但他若真如李玄贞所言面目丑陋,那江九思岂不就是个傻子么?
几人正说着话,从大雨里跑来乌压压一行人,大街开门的店铺少之又少,那行人冒雨奔着茶肆跑过来。
大约有二三十人,身上穿着带补丁的短打,男子都没披蓑衣,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唯有几件蓑衣披在抱孩子的妇女身上,一进门,怯生生地躲在自家男人背后,露出眼睛张望几人。
看着像附近村子里逃难进城的,红教可吓坏了东岳国人,城里尚有官兵守卫,乡下什么都没有。
农夫警惕地对几人避而远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以修道者的耳力,他们所说话的一字不落地听进几人的耳里。
“这些修行者平时说得好听,什么心怀天下,结果真正有难的时候,一个个都躲起来了。”
“我全家人都没了,要不是我不在家,我也死了,他们都去哪儿了?”
“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才来,说什么安抚百姓,谁信啊?”
韩潜和李玄贞等人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平时高高在上,宗门里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种质疑?
江琢示意随从送一壶热茶过去,平心静气地说:“红教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我们并非坐视不管,若是遇到一定会管。”
农夫们脸色发白,才明白他们听得见。
那个死全家的索性不管了,冲出来指着江琢的鼻子,“你们不是仙法亨通吗?若是连一方平安都不能守护,你们修的什么道?”
韩潜见势不妙,连忙起身想要安抚,“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也是为守护平安,才来到这里,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卫梦仙城。”
农夫们被激起了血性,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们,“你们为何不早点出现?等到人都死光了,才来放马后炮?”
“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高高在上,遇到魔宗只会吹嘘,他们来屠城有人管过吗?杀了几十万人,难道你们现在才知道?!”
“我们辛苦劳作一辈子,你们吃的米不是我们产的?你们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我们织的?你们的命珍贵,我们命就不是命了?”
“你们算什么修道者啊?说书人说你们心怀天下苍生,你们看得起过任何凡人吗?”
暴雨中周围四面八方的窗户里、门缝都有城中的百姓在偷看,见到几人被骂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纷纷在心底哀叹。
被凡夫俗子骂得狗血淋头,看不出半点神仙的样子,哪能放心将命交到他们手中?
江琢贵为江家的少主,从未受过如此的窝囊气,俊俏的脸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韩潜和李玄贞与他一样,脸色难堪至极,但也无从反驳。
那些农夫见他们不言不语,更是愤怒难平,几乎快冲到桌子前指着他们骂。
几人被骂得承受不住,想起身换个地方时,茶肆的门口两道身影飘然而落。
绯衣的清瘦修长,脸颊覆着狰狞的鬼面具,轻盈跃下寒铁扇,步入茶肆。
墨衫的少年跟在他身后,腰后挎着窄刀,眉眼冷冽淡漠。
农夫们见到李兰修吓得魂不附体,抱着自家的妇孺,民间传说里戴着鬼面具的可都是恶人,他身后的楚越也不像修道人,令人联想到传闻中的魔宗红教。
茶肆里几人终于舒一口气,但见到李兰修的面具,江琢拳头握紧,敛眸幽幽打量着他。
李玄贞则是玩味地瞧着,等着李兰修什么时候被自己吓哭。
李兰修手中握着寒光凛冽的扇子,走近聚成一团的农夫,一行人被他吓得不敢抬头,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坐到一旁椅子,取出一颗通红的仙果,递给离得很近的孩童,“你们怕我,却不怕他们,这不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么?”
现在轮到一行人说不出话来,他们之所以敢指责道宗弟子,就是因为他们是名门正道,不敢乱杀人,所以才敢对着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若是遇到红教,谁都不敢声张。
孩童不顾娘亲的制止,一把接过他递来的仙果,咔擦咔擦吃得欢快。
狂风暴雨倾泻吹开紧闭的窗扇,噼里啪啦的狂响,沉闷的气氛潮湿。
李兰修站起身走到门口,拿出青词笔,饱蘸灵力当空挥下三个字,笔势矫若游龙。
“定风波”,波字最后一笔落在空中,暴作的狂风漫天大雨戛然而止,雨滴仿佛突然消失在天空中。
风就像暂停一般,上一瞬还吹开窗户,狂乱地砸着门扇,下一瞬无影无踪,只留下狂风大作的冷意。
他手中握着笔转过身,农夫一行人看呆了眼,能呼风唤雨不就是神仙么?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以急速消耗灵力为代价,换来的片刻神迹。
李兰修收起笔,瞧着一行人气定神闲地道:“放心吧,这里有我们,你们不会有事。”
楚越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目光含笑瞧着他。
四面八方偷看的百姓,见识到神迹,同样目瞪口呆,心中顿时感觉到安心,这才是能拯救城中百姓生命的神仙!
江琢见他轻易化解刚才尴尬,神色微妙地冷“哼”一声。
第44章
风雨停歇。
压在梦仙城的乌云散去, 傍晚天边露出一线赤色夕阳,为湿漉漉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静谧浅金。
大街上的店铺先是推开一扇门,探出一颗脑袋东张西望, 步履匆匆地跑到下家店铺,叩叩门, 隔着门窃窃私语说一阵, 紧接着这扇门打开,主人向着另一家走去。
于是就这么一传十, 十传百, 不多时,梦仙城中的百姓都听闻有一位能翻云覆雨的神仙。
李兰修坐在茶肆里,一手扶着下巴思索,原书里没有提过红教屠城的理由, 魔宗杀人实属家常便饭, 那位红教的教主,为给佩剑开光都能杀一城人庆祝。
楚越坐在他身旁,拎起茶壶倒一杯茶, 推给他。
另一边的几人神色各异, 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们。
韩潜传音问道:“李师弟,这李兰修似乎不认识你?”
自打进门之后, 李兰修一眼都没往这边看过, 安抚百姓之后, 便坐下来一言不发。
李玄贞瞥一眼韩潜,泰然自若说道:“多年未见,我已不是当年任他欺辱的幼童, 他没认出很正常。”
江琢一直端量李兰修,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侧影清瘦, 丝润墨发很随意半束半披,露出的皮肤干净剔透,在墨发红衣里白得很显眼。
修行之人,讲究行得正,坐得端,一堂里唯独李兰修坐得松散慵懒,似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他们几人看李兰修的目光不加遮掩,谁都能察觉到在被注视,但他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仿佛习以为常。
江琢未看见他的脸,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姿态,确实有种令人遐想的美。
难怪江九思会沦陷。
茶肆掌柜的端来一盘干果,方才见证神迹,他笑眯眯瞧着李兰修与楚越,“两位仙师,可有落脚之处?我家楼上有几间空房……”
“不必。”楚越道一句,他望向李兰修,斟酌一下说道:“公子,梦仙城的城主与我相识,城中官兵护卫皆由他指挥,我们不如住进城主府,方便随时掌控城中情况。”
东岳国的太子当然认识东岳国属下的城主。
李兰修点点头,抄起桌上的扇子一挥,起身说道:“好,我们去城主府。”
他走到茶肆的门口,脚步一顿,瞧向坐着的几位道宗修士,“诸位一起来吧。”
说罢,他迈过门槛走出门去。
韩潜率先站起身,挥手招呼凌云剑宗的弟子。
其他人皆起身,李玄贞坐着纹丝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李兰修的背影。
江琢轻轻嗤笑,抱着手臂审视韩潜,“你真要跟他去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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