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24)
陈霜戒备着四周,心中又开始暗骂岳莲楼。
雨水混杂风势,天地一体,浑然一声。靳岄只觉得似乎此间只有陈霜和自己两人,连身后的人声也渐渐远去消失。
突然,陈霜抓住靳岄手腕,一个转身便将人护在身后。屋檐太窄,两人已经站进雨中。
屋内众人倒的倒,躺的躺,没了声息。
原本坐在角落的秋千傀儡艺人站起,跨过软瘫在地的蔷薇阁众人走出来。前后共五人,把陈霜和靳岄包抄在内。
“好迷烟。”陈霜说,“哪一路的朋友?”
“晓得你是明夜堂无量风。”当先一位女子开口,她口音与大瑀人不同,“但我们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什么明夜堂。”
靳岄只觉得闻到一种奇特的气味,似香似臭,等察觉这味道不妥的时候,他已经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来了。
陈霜瞪着那女子:“你们是琼周人?”
他说了一句发音古怪的话。面前几个人面面相觑,笑道:“原来你也是琼周人。”
话音未落,女子手肘一动,长鞭忽然甩出!
鞭子打在陈霜手上,他抓不牢靳岄,两人不得不分开。不过一松手的瞬间,靳岄已经被人提着衣领拉走,面朝下摔在地上。靳岄心中头一回产生恐惧:他四肢无力,完全不能爬起或站起。
“既然你也是琼周人,那对我们用的这种迷药应该不陌生?”女子收好长鞭,走到陈霜面前,“我们都是海客,异乡重逢,也是缘分。我们留你一命。”
那迷烟早已在小院中弥漫开来。陈霜擅长使用暗器,对江湖上各类迷烟、迷毒也有所涉猎,但这些人来自海国琼周,大瑀江湖中从未见过琼周的江湖客。这迷烟无色无味,等人已经充分吸入后,才略微觉出异常,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别动手。”陈霜道,他察觉自己的舌头也开始麻痹,“若是……动手……明夜堂……”
踩着靳岄背脊的大汉笑道:“明夜堂算什么!你以为他们能找得到我们?”
他举起手中丈余长的小刀。那是专用于剥大鱼韧皮的切刀,锋利无比。
雨声密集,靳岄闭上了眼睛。用琼周刺客很高明,琼周人长相与大瑀人相似,这几个人又是问天宗请来的秋千傀儡艺人,出入仙门城完全自由,毫无障碍。他心头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因为预料到结局,所以不觉得诧异,只是觉得该做之事没做完、没做到,着实有遗憾。
甚至在这个瞬间,他生出一种轻松平静的喜悦,心里所想的唯有怕痛而已。
他的脸被压在湿透的地面上,混着泥腥的浊水有奇特的气味。雨滴落在他的兜帽上,落在地上,像一种沉闷遥远的雷。他记得驰望原的夏季,天空上会滚过这种雷。
金属碰击之声乍然响起!
呼啸而来的箭矢击中大汉手中切刀,另一枚更是直接刺入大汉胸膛!
大汉痛呼、趔趄,砰地倒在地上。切刀落地,几乎擦着靳岄的脸。
与切刀同一时刻落地的还有一枚箭。
箭身精铁打造,浑然一体的黑,除了黑之外,没有任何一丝纹饰与刻印。
靳岄曾摸过这样的箭。水色从箭身上流淌而下,箭尖死死扎入地面,纯白的尾羽轻颤,上面还残留着一片黑褐色的、陈旧的血痕。
是狼镝。
是那枚属于贺兰砜的狼镝。
第79章 情意
箭确实是贺兰砜射出的。
他和巴隆格尔在走廊上苦等许久,除了听见众人渐渐骚动,有“宗主不见了”之言流传之外,远桑是怎么都等不到。
眼见天色渐暗,贺兰砜扮作不熟悉大瑀话,叽里呱啦地跟问天宗的人比划,假装要去上茅房。等走到别人瞧不见的地方,两人立刻闪进角落,趁着渐浓的夜色一路找过去。
他们先经过了贵客落座的大厅,也穿过被严密把守的正堂。贺兰砜甚至怀疑远桑就在正堂里,只是被把守的人困住了。巴隆格尔提醒他,远桑大可杀出一条血路,毕竟还有他俩接应。贺兰砜便绕过了修心堂正堂,往后院奔去。
雨水密集,稠稠如浆。蓑衣和蓑帽全无招架之力,两人浑身上下全都湿透。巴隆格尔提议干脆离开,后院必定也没有什么可探查的,雨太大了,他觉得不安全。
贺兰砜却没有停步。他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天的夜晚,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往前去,他被冥冥的绳索拉扯,直到攀上后院的墙头。
大雨之中,他只能看到有人举起刀子,刀光雪亮。那被踩在地上的人头脸被兜帽盖着,看不清年纪长相。巴隆格尔才说了一句“走吧”,便见贺兰砜忽然踩上墙头,于身后解下擒月,甩脱包裹的油布,从蓑衣覆盖的腰上抽出两支箭。他动作极快,不过呼吸一瞬,已做好攻击准备。
贺兰砜随身带着几枚高辛箭,还有当日被云洲王所赠的狼镝。抽出时仓促,等箭架在弓上,才看清楚其中一支是狼镝。
贺兰砜只射过一次双箭,那时候他用高辛箭点燃血狼山的鹿头。此时此刻,他几乎全凭本能,双箭离弦,穿破雨幕、击中目标。
大汉倒地,他手中的切刀也落了下来。贺兰砜此时才微觉一怔。巴隆格尔一把将他拉下墙头:“你干什么!”
“……救人。”贺兰砜道。
两人听见后院中传来急促脚步声,忙闪身躲在暗处,弯腰疾走。
“你认识那人?”巴隆格尔又问。
“不认得。”贺兰砜抓住擒月,大弓仍因方才的激射隐隐颤动,“我不知道那是谁。”
“那你救他?!”巴隆格尔低声大骂,“这不是惹了麻烦么!”
贺兰砜实则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那一箭必须射出去——他的直觉这样提醒他。
身后追赶的人渐渐接近,两人头顶忽然掠过一声瓮响。远桑手起刀落,两颗脑袋滚到地上。
“走!”远桑对贺兰砜二人说,“沈水石桥边见。”
追赶之人转身逃窜。远桑不声不响,踏着雨水追上去。她在后院追到了那个逃跑的人,仍是手起刀落,切瓜一般干脆。
后院中,岳莲楼正将靳岄扛在肩上,陈霜则抱在臂间。院中两条尸体,一个是被高辛箭刺中心口、当场断气的大汉,一个是头颅如同被剪刀剪下的女子。
“你怎么连琼周人都杀?”岳莲楼问,“他们也是你的目标?”
“你护着的这个人是我要杀的。谁阻我,我便杀谁。”
岳莲楼一笑:“那你现在要如何?”
后院的骚动已经引起前院注意,奔跑呼喝之声不断。
“……快走。”远桑看着他,“来日再见。”
岳莲楼其实在这一刻有了杀她的心思。但他要保护靳岄与陈霜,不得不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时他看见地上落着两枚黑箭,心中不禁微微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把箭抓在手里。
远桑在雨里洗净大刀,忽见那断气大汉身旁有一掠金色光芒。
一柄镶嵌金珠的熊皮小刀落在地上。远桑心中微微一惊:这小刀刀柄的样式她非常熟悉,乃高辛族人惯用的剥皮小刀,过去高辛族与怒山部落来往时常常售卖此物。
她捡起小刀,掠过墙头时又砍了两个问天宗信客的脑袋,消失在暗夜大雨里。
***
岳莲楼把陈霜和靳岄扔进马车里,马车里还有一个小孩,见了生人也没有多吃惊,乖乖坐在车厢角落。
岳莲楼转身要钻出去,靳岄抓住他的衣角,一言不发,一根根抠开岳莲楼手指,把他捡的两支箭拿到自己手中。
“……是他。”一支高辛箭,一支狼镝,靳岄毫不怀疑,“他来找我。”他口齿不清,抬头看岳莲楼,湿漉漉的脸上绽开笑容:“岳大侠,我们去见他。”
岳莲楼催促游君山驾车离开,回头道:“你是看错了吧?世上用铁箭的又不止高辛人。”
此时游君山扭头道:“是贺兰砜么?我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