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200)
飓风来时,陪在章漠身边的只有岳莲楼。两人转移到海门镇住下,岳莲楼只能根据章漠的状态来判断陈霜与郑舞是否已经找到炼药人所在之处。
章漠腹痛剧烈,岳莲楼怕他咬伤自己舌头,硬把胳膊塞进章漠齿间,被咬得血肉模糊。章漠最后吐出不少秽物,岳莲楼看得毛骨悚然,想到那些蠕动的虫子在他体内扎根,愈发心疼得不愿放开他的手。足足折腾两日,章漠才在他的照顾下恢复些许元气,并能顺利喝下水去。
之后便是飓风平息,众人回到吞龙口,看到许久不见的靳岄。靳岄得知章漠为了寻找岑静书竟然受了这样的苦,忍不住抱着他痛哭。此时阮不奇也要哭了,边哭边骂:“都是岳莲楼害的!”
岳莲楼百口莫辩,悻悻闭嘴。
得知靳岄平安归来,陈霜自然也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章漠手中纸张,发现是青虬帮的账簿记录。
“我早知道你爱胡作非为。这次你是为了救我,但……把琼周水帮引入列星江,实在是绝无可能之事。”章漠对岳莲楼说,“你不是不知道列星江水帮与海上水帮矛盾多大,年年在入海口都要争抢打架,江与海,不同的生意,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你把青虬帮带进列星江,以后怎么办?你依托的还是明夜堂的身份,这让明夜堂如何自处?”
阮不奇听得半懂,总之责骂岳莲楼是绝无错误:“妈的,又是你岳莲楼!堂主好不容易才恢复,你又惹他生气!”
岳莲楼自知理亏,一声不响,只对着章漠笑。
章漠没法责备他,长叹一声:“净给我惹麻烦。”
陈霜问:“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么?”
“唯一路子便是送上拜门银帖,或许还有几分可能。但青虬帮太穷了。”章漠断然道,“想在列星江经营生意,总要一些敲门的银两。青虬帮一年收入还不足列星江水帮一个月的数目,这如何能打动他们?江上水帮也讲仁义,但不能无端端同你讲仁义。唯有银钱才能打动他们,这一步走通了,以后便顺利一些。”
陈霜:“郑舞和贝夫人这次帮明夜堂大忙,这笔钱明夜堂给他们出了吧。”
章漠:“不成。明夜堂只能引荐。我们与列星江水帮素来和平共处,不犯边际。若水帮知道明夜堂给青虬帮出拜门的银钱,明夜堂只怕说不清楚。”
陈霜眨眨眼睛。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堂主唯有在处理岳莲楼与靳家的事情时才会不计代价,别的事儿,堂主还是那个堂主。
正商量着,外头吵吵嚷嚷,郑舞拎着玉姜冲进来,靳岄和贺兰砜也紧随其后,窄小船舱霎时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青虬帮与明夜堂互相帮忙,各有所求。”郑舞把玉姜扔在地上,“但女人就是不能上我的船!”
他看着阮不奇:“我打不过你,我没办法,但这个女子是赤燕的奉象使。我不允许她进入青虬帮!”
玉姜紧咬嘴唇,靳岄冷冷一哼:“就你这样的水帮还想去列星江?你怕是不知道,列星江最大的水帮把头的便是女人。”
“那我不管,青虬帮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能坏。”
这时章漠开口道:“郑老大,这两位都是我明夜堂的客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请你海涵。我方才算过青虬帮这几年的数目,怕是还远远不足以打动列星江水帮的人。”
郑舞愣了:“我有三百两银子。”
章漠:“至少得要千两。”
郑舞霎时愣住。他很快反应过来,指着岳莲楼:“骗子!”
岳莲楼默默垂头。
舱内一时沉寂,只剩郑舞愤怒的呼吸。这时靳岄忽然开口:“你答应收下这位奉象使,让她在你们青虬帮当一个最普通的船工,我便告诉你如何在一日之内取得千两甚至更多银子。”
郑舞:“你又是谁?你说话算什么?”
他意识到身边贺兰砜霎时流露的强烈不满,但此时心中正愤怒着,根本顾不上贺兰砜的反应。“你们大瑀人说话不算数,爱骗人。我只信这个头子。”他指着章漠,“你们可是答应过我,我帮你解决蛊虫,你把我青虬帮带去列星江!”
章漠:“他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他说话自然算数,也绝对可靠。”
岳莲楼小声嘀咕:“比我可靠百倍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郑舞顶了他一句,回头打量靳岄。他看不出这个瘦弱的大瑀男子有什么可取之处,也没察觉他身上有陈霜、岳莲楼等人的武学之气,冷哼道:“你有什么办法?”
“她叫玉姜,你是否答应让她加入青虬帮,当你的船工?”
郑舞怒道:“好吧!我答应又如何?你能给我变出千两银子么!”
靳岄点点头,对玉姜说:“玉姜,你哥哥给你的那些东西,挑你舍不得的留下,其余都给你的船老大。”
玉姜从船舱角落里拖出一包东西,拆开后,那耀眼光亮霎时闪得郑舞睁不开眼睛。数头圣象身上的珠宝玉石,金丝银线织就的精美绳毯,编缀大颗明珠的纯金细网,全都袒在郑舞面前。
郑舞:“……”
他倒干脆,忙将玉姜从地上拉起,亲热道:“这位赤燕妹妹,真是不错!”
***
“郑舞这人不坏,有股子古怪江湖气。”贺兰砜说,“人倒是有趣的。”
他看看靳岄,又说:“你若讨厌他,也行。”
靳岄笑了:“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反正到了仙门,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两人坐在吞龙口的岩石上,一边吃着烤鱼,一边看辽阔水景。青虬帮的人今夜举行宴会,彻夜狂欢,玉姜被郑舞奉为座上宾,与贝夫人共享一张桌子,好吃好喝的流水般端到她面前去。玉姜没受过这样的礼遇,坐都坐不稳,一直想溜到甲板上跪着吃饭。郑舞拉她两次,骂了一顿,她才乖乖坐下。
船上热闹非凡,靳岄却只想在角落里跟贺兰砜说些心里话。
因赤燕炎热,贺兰砜背上伤口又沾了雨水,还因贸然拉弓,隐隐有发热之势。贝夫人责骂之后命他在伤口痊愈前不得再穿上衣,贺兰砜便一直赤裸上身,倒也轻松快乐。
只是这样一来,他背上那四处狰狞伤口便一览无遗。
第129章 浪起
贺兰砜本不想细谈这伤口如何造成,但他明白靳岄很想知道。他受刑时靳岄不在身边,如今细说这个过程,靳岄便如同与他一起经历了这锥心刺骨之痛一样。他痛过,靳岄也要自己痛过才罢休。
卫岩下手之前曾对他说过一句“对不住”。贺兰砜知道若有选择,卫岩不会亲自对自己动手。卫岩知道他是靳岄护佑之人,更知道他认识纪春明,因有这一点儿亲近关系,卫岩留了手。贺兰砜起初不懂何谓留手,但当刑具破骨入肉之后,他在漫长的疼痛、晕厥和被迫清醒中,不禁生出许多好奇:若是卫岩没有留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常律寺最残酷的刑官,果真名不虚传。”
他好不容易缓和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便令卫岩无言以对。元宵灯会时贺兰砜被迫待在笼子里,但在常律寺大牢中,他至少得以挺直背脊。但这种挺直是以千百倍疼痛为代价换来的,他背上插着刑具,只有佝偻才可减轻痛楚,但卫岩用刑并不留情,他把贺兰砜固定在铁架上,强迫他背脊绷直,那坚硬的刑具以刁钻角度,折磨他的伤处。解开固定的铁索,贺兰砜无法站稳,立刻就会蜷缩倒在地上。此时若再拉扯他背后刑具令他跪直,整座大牢都会回荡一种可怖的痛吼,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
贺兰砜有那么几个时刻确实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痛楚原来是不可能麻木的,他仍知道痛,感觉到痛,但他喊不出声,手脚也根本无法动弹。除了呼吸,他再不能做其他任何动作。
“听说这刑具是高辛铁打造的。”贺兰砜笑道,“或许它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没有真的把我折磨死。”
靳岄只是听着,黑眼睛里掠过恨,也掠过疼痛和愧疚。贺兰砜吻去他眼角的眼泪,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