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57)
靳岄气得发抖,他正处于极度激动之中,推不开身高手长的岑融,挣扎中忽然碰到了腰侧的挂饰。
那柄原本属于贺兰砜的小刀,岳莲楼顺手拿走之后其实是交还到了靳岄手中。熊皮小刀刀鞘上金珠冰冷,靳岄手指夹住刀柄,一抽一划。岑融吃痛一声,当即连退数步。
他胸口衣裳被划破一道口子,隐约见到衣内肌肤。
还未站稳,靳岄已经举刀凑近,刀尖距离岑融喉头不到半寸。
“……贺兰砜亲得,我亲不得?”岑融冷笑道,“我对你的心意比那狼崽子不知早多少年,只不过碍于你我身份、阶位不同……”
“再多说一句,你我此后便是陌路人。”靳岄一字字道。
岑融心头也翻涌着怒气。他推开靳岄的刀,察看身上伤势。那小刀异常锋利,他胸前已有一道浅浅划痕,几颗血珠微微沁出。知道再聊下去只会更难收场,岑融起身告辞。他退出小亭,回头时仍见到靳岄举着小刀对准他。
他胸中郁气难消,忽然想起更加重要的事情,大步走回靳岄面前。
“最后一件事。”岑融低声问,“游君山究竟是什么人?”
第100章 雷雨
在得知游君山就是金羌细作的时候,靳岄就已经萌生了杀意。
靳云英告诉他,游君山转移了西北军的军务、防务记录,还有游君山胸口致命伤的真正原因。一想到那道剑伤是父亲留下的,想到父亲是被游君山所杀,临死前知悉爱将背叛,靳岄就不敢再揣测父亲心情。
靳明照当时已经身受重伤,他是拼着余下力气划伤游君山的。大力中藏着无边愤怒与不可置信,才会狠力刺破莽云骑盔甲,重伤游君山。
而在愤怒与恨意之外,靳岄也同时想到,他不能鲁莽。如今游君山跟着岑融,他还需要确定岑融是否得知游君山身份。如果游君山从封狐回到岑融身边是岑融的授意,那么岑融也等于是害死靳明照的黑手之一——但岑融这样一问,靳岄便知道他实际上也是不知情的。
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得多。靳岄思来想去,确定自己尚需要明夜堂的帮助。
和陈霜去明夜堂的路上,陈霜一直欲言又止。靳岄催了又问,陈霜才小心翼翼问前几日岑融来府上拜访但怒气冲冲地走了,是不是他又和靳岄吵了架。靳岄只是摇头不说。
陈霜这样问,霎时又令他想起当日欲呕的所有事情。和自己被强行亲吻相比,岑融所说的话更令靳岄反胃和心冷。他对皇家的人彻底失去了所有信心,无论是仁正帝还是岑融,不愧一脉所出,连那副铁硬心肠都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是游君山陪着岑融过来的。陈霜截留了游君山,装作和他谈论封狐城的旧事,百般探问打听。但始终没能从游君山口中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来到明夜堂,岳莲楼正巧在这儿做事。靳岄从未见过他正襟危坐翻阅书册,一时十分吃惊:尤其岳莲楼没穿酷爱的女子衣裳,正正经经地戴冠束带,俨然是一个正人君子。
“章漠不在,堂中大小事务都由我看着,实在忙碌。”岳莲楼说,“不得不说,要看的账本还真的挺多。”
门外沈灯恰好走过,嗤笑一声,飘然而去。陈霜拈起岳莲楼面前书册,账本封面下是名为《佛间春》的小册子,封皮上一位公子同一个和尚,正脸贴脸撩衣裳。
岳莲楼火速盖住那书:“就你机灵。”
陈霜:“见多不怪罢了。”
靳岄把游君山的事情告诉岳莲楼,岳莲楼总算没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经八百应对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打算要更确凿的证据?”他问,“就是那种捉贼拿赃,能把游君山钉死的证据。”
“不止钉死他,我还要钉死梁太师。”靳岄沉声回答,“不管游君山与梁太师是否有牵连,他不能死得毫无价值。我要让他的死,直接指向梁太师与金羌。”
岳莲楼心中微惊,上下打量靳岄。他察觉今日的靳岄有一些不同,仿佛有什么事情在他身上发生过了,他变得更强硬、更果断起来。“这事情岑融知道么?”
“我已经告诉他游君山的身份。”靳岄道,“但他不知道我起了杀心,也不知道我与你们明夜堂的筹谋。”
岳莲楼此时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以往你做事情,尤其是这等大事,都是要跟岑融联合起来。怎么这次突然……”
靳岄打断他的话:“不必再提他,游君山我要亲手布置。”
岳莲楼便不再追问,转了话头:“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已经有了计划。”
“我需要一个人去接近游君山。”靳岄说,“不是你,也不是陈霜,我希望是沈灯。”
岳莲楼吃惊:“为什么?沈灯向来只管明夜堂的事情,他不一定会答应。”
“请你帮帮忙,这事情只有沈灯能做。”靳岄说,“我看过沈灯的《侠义事录》。他去过金羌,在金羌呆过一段时间,懂得说金羌话。”
岳莲楼和陈霜此时终于恍然大悟:靳岄是想让沈灯假扮从金羌来的人,接近游君山套话。
“第二点,游君山没有接触过沈灯,他也不认识沈灯。”靳岄显然已经把计划想得一清二楚,“第三,沈灯身手卓绝,武艺高强,即便露出马脚也有脱身可能。此事由他出面,比任何人去做都更稳妥。”
连岳莲楼和陈霜都频频点头:“明夜堂没有谁比沈灯更可靠了。”
但沈灯只听从章漠的安排。如今章漠前往赤燕,明夜堂的事情实际上全都由沈灯管理,岳莲楼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我先试着跟他说说吧。”岳莲楼道,“一定尽力让他答应。等灯爷点头了,你再细说具体安排也不迟。”
得到岳莲楼的应承,靳岄才松了一口气。他抿了抿茶,抬头看岳莲楼:“对不住,我今日有些没大没小。若你觉得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他的异样是陈霜和岳莲楼都看在眼里的。岳莲楼和陈霜对了个眼色,微微摇头:“这有什么?我平时比你还要没大没小,也不见有人生我气。”
陈霜接话:“你哪怕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也不至于跟堂主天天吵架。”
岳莲楼回他:“那不是吵架,是调情。小陈霜啊小陈霜,你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没跟人亲热过,你哪里懂这许多?”
陈霜脸色一沉,岳莲楼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揉他脸:“不是不是!我说错了!喜欢你的人能从明夜堂一路排到内城,是俺们小霜子心气高眼光挑,阿猫阿狗轮不到……”
两人在靳岄面前胡乱说了一会儿话,总算让靳岄露出一丝笑意。正打闹着,沈灯站在门前,高大身影挡住阳光。
“有个高辛小青年来找堂主,估摸是你们认得的人?”他先跟靳岄点头致意,随后才慢吞吞开口。
靳岄几乎立刻跳起来就要往外跑。顾及沈灯跟自己不太熟,他疾走两步又站定,规规矩矩地举手作揖:“灯爷辛苦了。”
沈灯笑道:“小将军客气。新的一卷《侠义事录》我写好了,还未修改,小将军若是不嫌弃,能否给我些意见?”
靳岄惊喜道:“好啊!”说完他又立刻规矩起来:“子望不胜荣幸。”
沈灯大手一挥:“你不必跟我这么拘谨。我虽然常常骂岳莲楼,但那是因为他确实该骂。小将军不必怕我,若有需要差遣沈灯的地方,尽管开口。”
靳岄心中一喜,不顾沈灯的阻拦,又鞠了一躬。
在明夜堂前厅徘徊的果然是贺兰砜。靳岄一路小跑,快见到贺兰砜时才停下来。他下意识地擦擦嘴巴,整理衣襟,稳步迈进前厅。贺兰砜发现他也在这里,顿时把章漠抛在脑后,欢欢喜喜迎上来。
陈霜陪着两人离开,天色阴沉,隐隐有雷滚动。陈霜回明夜堂拿伞,靳岄忽然说:“陈霜,我同贺兰砜单独说些话,可以么?”
陈霜只好把伞给了他俩,叮嘱贺兰砜保护靳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