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237)
为免令游娘娘产生轻薄之感,靳岄不敢再看。
玉姜走到她身边坐下,游娘娘一双狭长美目先注视玉姜,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肢,在她耳旁低声说话。玉姜反手圈着她的腰,俩人旁若无人地亲热一番,游娘娘才想起面前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的靳岄。
“玉姜说你是她的恩人。”游娘娘上下打量靳岄,“模样倒是秀俊,难怪能讨小姑娘欢心。”
靳岄笑道:“游娘娘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
他牢牢记住玉姜的嘱咐:此女喜欢听奉承话,但讨厌做作扭捏的拍马屁。
游娘娘显然没觉得他这奉承高明,笑道:“我知道你是谁。那年大瑀质子的队伍过江,用的也是我们游家帮的船。你爹爹名满天下,我当时远远瞧见你,便想,他儿子倒是病秧子模样,怕是熬不过北戎的冬天。没成想你这么厉害,不仅回来了,还闹出了许多事情。”
“靳岄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求教游娘娘。”靳岄三下五除二,简单把事情缘由详细阐明。他对游娘娘足够坦诚,毫无保留,他必须要获得眼前女子的信任。
游娘娘草草挥手:“我这么说吧,想让我游家帮乃至整个列星江水帮运送军队去北境,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章漠,或者明夜堂阴阳二狩,在我们面前下跪道歉,我便原谅明夜堂,答应你这个请求。否则便是我游娘娘无法服众,对不住我游家帮的人。明夜堂坏了我们一艘好船,还擅闯游家帮主船,这梁子我们可算是结下了。”
来之前靳岄已经跟分堂的人商量好了,他连忙接话:“明夜堂将会赔两艘同样的大船给游家帮,等堂主章漠来到杨河,他将亲自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游娘娘大笑,指着船板:“下跪,懂吗?跪在我面前,我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章漠章堂主,跪我一个女人。他若愿意,我便答应你的请求。在没跪之前,我绝不可能允许你们跨过列星江。”
玉姜一下甩开她的手站起。游娘娘一愣,低斥道:“玉姜!”
“你为难靳岄,我不高兴。”玉姜大声道。
游娘娘有些恼,很快又道:“这不是我跟你恩人的事儿,是游家帮和明夜堂的矛盾。你怎么总是拎不清?过来,我一会儿再仔细同你讲。”
她面对玉姜,态度顿时温和许多。玉姜还要再辩,靳岄忽然道:“游娘娘说得对,这是游家帮和明夜堂的矛盾。你是游家帮的船老大,我人微言轻,怕是不能说什么有分量的话。”
游娘娘哼了一声:“忠昭将军、顺仪帝姬的孩子,当今圣上的旧友,明夜堂的座上宾,听闻你和北戎什么人也有联系。人微言轻?靳公子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那我跪可以吗?”靳岄坦然一笑,撩起袍角,毫不犹豫便跪了下来。
“靳岄下跪,一是为明夜堂所做的错事道歉。”靳岄说,“二为列星江水帮这几年间协助北境民军、大瑀北军抗击蛮军之功绩。三为游家帮吸纳青虬帮、玉姜与郑舞,兄妹俩都是我的朋友,我感激游家帮。四为游老前辈维持江面多年运输往来之秩序,为游家多年守定列星江不动摇,为你们的侠义心肠。这最后,是为游娘娘巾帼不让须眉之威势。娘娘虽为女子,但列星江上下乃至大瑀全境,谁不知你在男人堆里也闯出了不得了的名堂?”
游娘娘静静看他,良久才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样跪我,值得么?”
“因为列星江水帮对大瑀的意义,对此次北战的意义,比黄金更重千倍万倍。”靳岄看着她。
舱中一时沉寂,游娘娘的目光始终在靳岄身上打转。眼前男儿虽然下跪,但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竟有几分读书人少见的侠义之气。
她思忖许久,大笑挥手:“起来吧。你们想怎么运?”
“北军统领也在船上,她可以与你细谈,白霓将军和游娘娘都是女子。”靳岄说,“她钦佩游娘娘侠义之名多年,早想和你结识,无奈一直在西北军中服役,实在没有机会。”
“哟,还是个当兵的女人。”游娘娘朗声大笑,“快,叫进来!我要见见她!”
白霓很快被玉姜带进舱内,陈霜仍在甲板上吹风。他试着不用拐杖站立,但船不能给他安全感,只要他松开拐杖,膝盖就疼得厉害。
临走时贝夫人登门拜访,仔细看过他的伤势。腿上伤口完全愈合,只有当时的箭疤和剖开皮肉清理时留下的十字形伤疤。贝夫人说他可以走动,只是会不大利索,需要适应,毕竟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
但陈霜每每试图以双足站立,左膝仍疼得入骨。
陈霜正想着这些不知如何去解决的事情,郑舞又凑了过来。他不跟陈霜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打量他,目光仔细,像探究着什么必须立刻获得答案的问题。
“……我是瘸了,但我暗器还很好用。”陈霜提醒,“试试吗?”
郑舞:“我到底哪儿让你不高兴?因为我说让你当我男夫人?”
陈霜:“你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郑舞怒道:“你们大瑀不是到处都有男的当夫人么?远的不讲,水帮里也不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陈霜:“我爱生气,你管我呢。”
郑舞再次欲言又止,走远几步又回头瞪陈霜。陈霜渐渐咂摸出了不对劲,他似乎被郑舞怨上了。但实际他也没对郑舞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当时临走时在小树林里捏了他要害一把。陈霜心想,这也不至于招恨。
这一夜顺利获得游娘娘的应允,靳岄和白霓回程一路都十分高兴。靳岄在杨河逗留过,他带白霓和陈霜去吃酒,吃到一半,郑舞竟追着来了。
白霓和靳岄说起往事,谈得兴起。店里没位置了,陈霜拎了壶小酒,同郑舞坐在店外。他看出郑舞有话要对自己讲,而且还是别人不能听的话。陈霜被靳岄和白霓感染,也因为来到杨河,远离了伤心地梁京,他甚至觉得膝盖都没那么疼了,能够平心静气,和郑舞聊上那么两句。
他正被自己的慈悲感动,郑舞却说不乐意在这儿吃酒。陈霜掂掂怀中暗器,和他来到列星江边。
列星江码头附近有一处山崖,郑舞与他坐在崖边,就着月光喝了几口酒,抬头看陈霜,目光带上几分阴恻恻的凶狠。
陈霜哪里怕他:“怎么就恨上我了?我得罪你了?”
郑舞一扔酒壶,抓住陈霜的衣襟:“你装什么呢?”
陈霜是真不知道,他想了又想,只能想起告别时发生的事情:“……因为我捏你一把?”
郑舞脸上霎时露出疼意:“你果真记得。”
“捏你怎么了?”陈霜笑道,“你是该吃这样一个教训,别他妈天天追着我说男夫人男夫人。我陈霜谁都不喜欢,就想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什么男夫人女夫人,我没兴趣。”
他边说边想,和靳岄纪春明这样的读书人呆久了,他几乎都忘了自己骂人的功力也是师出阮不奇,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见得就逊色了。
“尤其你这样的,全身上下都是脂粉臭味儿。又勾搭上杨河城跟水帮的哪些姑娘了?姑娘不嫌你脏,我嫌。陈霜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儿,但也是磊落干净的江湖人,平白沾了你这坨狗屎,我甩都来不及,还他妈男夫人,你做梦吧。”
郑舞双目在极近距离盯着他,眼睑微微眯起:“陈霜,你怕什么?男夫人戳中你什么心伤?你不喜欢,拒绝就是了。为何我每次提起这个,你都似乎与我有深仇大恨?”
他眼神顺着陈霜的衣襟往下飘,陈霜手指扣住小鱼飞刀,抵在郑舞手腕上,刀刃隔着薄薄的皮肤,压紧他的血脉。“松开我,立刻。”陈霜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来,“我讨厌别人碰我,尤其是你这样的人。”
郑舞一把甩开他衣襟,喘了几口气才大吼:“我没勾搭姑娘!我……我他妈没本事勾搭了!”
他在船上已经喝了不少酒,现在醉意上头,似乎是真的气愤了,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