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56)
贺兰砜起身拍拍他脑袋:“别想了,我去给你打兔子。”
靳岄点头,目送他钻入仍旧幽暗的树林。
虽明知不能,但靳岄也确确实实想过,如果贺兰砜同他都没那么多前事,仅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高辛人、大瑀人,偶然地在驰望原相遇了,偶然地越来越亲近,该是多么好。他做列星江上渡船之主,贺兰砜是高辛族跑商的旅人,他们总在船楫相遇,畅谈、酒饮,煨酒的红炉火长久地燃着,他们像心意相通的挚友。又或者比挚友更多几分情意。
坐在火堆前,反正无人,靳岄允许自己再把这美梦细细地做一遍。
***
林子与野狼谷尚有一段距离,贺兰砜十分谨慎,一路借着微弱晨光察看兽痕。树上没有狼群或熊圈地的爪痕,路上也看不到狼的脚印,兔子倒是出来了,灰扑扑的一团,总是竖着谨慎的长耳朵。雪地里偶尔还能看到花瓣形状的印子,是觅食的小鹿留下的。
贺兰砜箭囊里装着属于他的一支狼镝和一支高辛箭,他舍不得用,只用随身木箭,接连射了两只兔子。兔子经过一冬长熬,瘦得能摸到骨头,他弯腰捡起时,心头忽然一动。
不远处枯槁的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莹绿色的、野兽的眼睛。
贺兰砜立刻后撤。他面对灌木疾退几步,搭弓在手。距离太近了,弓箭不便,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自己已经十分警惕,竟完全没听到任何兽类的声音。
僵持片刻,灌木丛中果真慢慢踱出一头狼。
那狼年纪已经很大了,皮毛枯槁苍白,双目阴狠,面上数道抓痕还未愈合,血淋淋地翻在外头。它的后足是跛的,尾巴秃了一半,但贺兰砜心中愈发紧张:这是一匹狡猾的老狼,一直潜伏在灌木丛中,无声无息,只等贺兰砜靠近。
贺兰砜又退了几步,始终面向那狼。狼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只是狠狠瞪他。但它显然饿了许久,腹皮几乎贴着肋骨。
太近了。贺兰砜微微拉弓——但这种距离他完全不会失手,只要一击即中,他便安全了。
身后忽然传来低喘,两声踏破枯枝的脆响。
贺兰砜仍盯着那神情安然的老狼,稍微侧身又退一步,心中蓦地一沉:身后还有另外两头狼。
一样的苍老,一样的无声无息,都是狩猎的好手。三头狼呈品字,已将他包围。
此时林外道旁,一小队行商路过此处,正跟靳岄打招呼。“这林子有狼,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行商见他一副大瑀人装扮,身材瘦弱,便提醒,“你要去哪儿?和我们一块儿走吧。”
靳岄却反问:“这儿有狼?这里还未到野狼谷。”
“野狼谷的狼都往南方去啦。”行商之人纷纷说,“但老狼还在。”
原来上个月野狼谷的头狼易位,原本的老狼与黑狼一番激烈打斗,伤得很重。新头狼把群落中十余条老狼赶出野狼谷,带着狼群离开食物减少的宿地,前往南方觅食。
“老狼可不怕死,特别狠。它们特别狡猾,我们成日在这儿来往才知道,换了旁人不一定晓得,走吧孩子,跟我们一起。”行商队伍中有大瑀人也有北戎人,纷纷招呼。
靳岄匆忙作揖道谢,抄起身旁的剑,飞快跨上飞霄,双腿一夹,便往林子奔去。
他姿势利落漂亮,引得行商们一阵吃惊赞叹:“看不出来还是个练家子。”
但靳岄攥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他冲入林中,扬声大喊:“贺兰砜!”
喊声与奔马冲突之声震落树顶簌簌积雪。靳岄忽然听见了响声,就在不远处。
贺兰砜与三狼对峙,他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虽然已经听见了靳岄的呼唤。只要他稍稍一动,三头狼必定同时扑来,他难以招架。
于是他拉满了弓,直指天空。老狼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架势,竟齐齐退了半步。箭矢呼啸飞出,击中树顶,积雪瞬间坠落。三狼吃惊一瞬,果真同时起势攻击。但积雪下落阻碍了老狼的视线,贺兰砜一脚踏上身边树木,在树干上飞速奔跑几步,旋身下落,突离包围圈,朝着靳岄的方向狂奔。
一声爆喝!
“贺兰砜!!!”靳岄策马狂奔,飞霄如同黑色的利剑直刺而来。贺兰砜只来得及看到靳岄左手握剑持缰,右手朝自己伸出。
他抓住靳岄右手,飞身上马,稳稳落在靳岄身后。
一头狼已经跃起,朝飞霄马头袭来。飞霄前足高举,狠狠一踏——但那原来是障眼法,另一头潜行的狼已从左侧袭来,张嘴咬向靳岄的脚。
靳岄左手腕一拧,持剑毫不留情挥向狼头。
一泼热血飞溅,那老狼竟生生被靳岄削下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会好好甜几章。
银杏就是白果,是可以烤的,烤之前记得把壳子敲破。烤好的银杏会呈现一种很漂亮的琥珀色,半透明,当零嘴一样吃就行(but我比较喜欢做菜煮汤的时候吃)。
唐宋年间街头很多买炒货烤货的摊子,这种干果非常受欢迎。
第39章 野狼(2)
一击得中,靳岄左手被震得隐隐发疼。那狼身首分离,四爪仍在地上兀自抽搐。
余下两头狼都显出了畏惧之色,贺兰砜大吼一声,终于吓得二狼慌忙后退逃跑,很快消失在幽深的丛林之中。
靳岄还在喘气,手上溅了狼血,是热乎乎的。贺兰砜帮他擦去,正要问他为何知道自己遇险,头顶忽然传来瑟瑟响声。
那头跛足的老狼原来并未逃走!它窜上矮树,竟从密密丛丛的枝杈中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靳岄袭来!
贺兰砜立刻举起手中弓箭,瞬间射出。
老狼临敌经验丰富,在险之又险的境地里竟然还能偏转脑袋,利箭刺破它的耳朵,它咬下靳岄肩上一丛狐毛。
靳岄心脏剧跳,冷汗直冒,双手不敢放开缰绳,只得奋力驱策马儿往前跑。眼看丛林边缘就在前头,贺兰砜回头便见那受伤的老狼竟然仍不放弃,全力狂追。它虽是跛足,但显然是少见的狩猎好手,奔袭速度奇快,若骑的不是飞霄这样脚力强劲的高辛马,他们或许已经被追上了。
“你抓稳缰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放开。”贺兰砜对靳岄说。
他左手握着靳岄的剑,把弓负在背上,右手按住马背,双足一弹,已经蹲在了马背上,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姿态。
“你做什么……”靳岄心中惊怕,回头欲问。
马背上忽然一轻:贺兰砜一跃而起,右手稳稳抓住眼前一根低矮枝干,竟从马儿背上纵身跃到了树杈!
他身势不停,蹲稳后立刻回转,跛足老狼正巧奔到树下。
双手握紧剑柄,贺兰砜只当手中那把不是剑而是刀——不是他的刀,是阿苦剌劈熊的砍刀!他跃下树杈,双手高举利剑,长声一吼,当头冲那匹老狼脑袋砍下!
破瓜一般的脆响,红白之物溅了满手。那狼头被他一剑劈开,瞬间断气。
贺兰砜从狼尸上站起,靳岄才回转抵达他身边。
狼血也喷溅到贺兰砜脸上和发上。他粗糙一抹,弯腰察看老狼尸体。晨色已经布满了驰望原,浓云里的一枚白日正破云而出,贺兰砜被风和雪打乱的发丝映成金色,缠绕在日光里,乱蓬蓬的一团。他和其他高辛人一样,习惯将左右两鬓长发梳作辫子,一并扎在脑后,其余头发便散在肩上,靳岄想起来了就给他仔细打理梳弄。靳岄还来不及问,贺兰砜已经抬起头,狼瞳盛了日色,莹亮如翠,鼻梁上一列血点,俊美中平添几分狠戾。
“……你吃狼肉吗?”他笑着问,“太瘦了,肉也老,尝不尝?”
两人收拾了两头狼尸,骑着马往回走。靳岄被这一仗吓到了,不停问他有没有受伤,怎么学会的那一刀。贺兰砜便告诉他当日在驰望原的松林里发生了什么,靳岄这时才明白:“原来浑答儿和都则是因为这事情才怕了你。”
“我又不在意这个。”贺兰砜握住靳岄持缰绳的手,发现手指在轻轻发颤。他十指扣入靳岄双手指缝,完全将靳岄双手握于掌中,轻松道:“我砍狼的那一下你看到了么?厉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