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算是条件,亨利。”国王将手握成拳,轻轻敲着椅子扶手上雕刻着的两只狮子,“菲利普国王想要这笔金子,想要挽救尼德兰的局面,那么他就必须要给我一些实际的东西,我才能考虑他的提议,否则这一切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西班牙大使提出,如果我们归还这笔钱,菲利普国王愿意和您进行一次会面,就解决我们两国之间存在的问题进行一次坦率的会谈,他也愿意支持您对法国王位的声索。”
爱德华冷笑起来,“查理五世皇帝也给父亲许诺过这个,如今他也来有样学样了。时至今日,虽说我还保留着法兰西国王的称号,但我想已经没有人真的觉得我有一天能在兰斯大教堂加冕了吧?我父亲也许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条件所打动,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毫无实现可能的希望去为西班牙人火中取栗,菲利普提出这个条件,不就是为了把我拉进和法国的战争里吗?我把钱还给他,自费与他一起打击法国人,最后他和法国人签订和约,把我留在这尴尬的境地里……他若是真有诚意和我做朋友,就不会试图用这种拙劣的骗局糊弄我。”
“那陛下的意思是?”塞西尔问道。
“我们何必着急呢?把那两艘船连同货物和人员先扣押起来,让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着急去吧,如果他们想要我按他们说的做,那么就请他们表现的更有诚意一点,我只愿意和最有诚意的一方做朋友。”
爱德华看向沃里克伯爵和沃尔辛厄姆爵士,“你们分别负责和西班牙人与尼德兰人交涉,关于西班牙方面,交涉的重点应当放在领土问题上,尤其是美洲的领土,如果菲利普要我帮他解决尼德兰的问题,那么他就要给我几块殖民地作为报酬,我想这要求并没有多么过分,我只是想要几个加勒比海上生产蔗糖的小岛罢了,又不是要他割让整个秘鲁和墨西哥。”
“至于尼德兰方面,我并不指望他们割让领土或者承诺让我做尼德兰的国王什么的,那些东西都太虚无飘渺了,如果他们要和我们合作,那么就先从商业部分开始吧。您可以和他们谈谈贸易特权什么的,例如取消对英格兰商品的进口关税,同时允许我们的银行家发行尼德兰公债……他们想让我们为他们打仗,那么给我们一些商业上的优惠也不是什么非分的要求,我想……”
国王的话被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不满地停下来,转身看向房门,正好看到房门被一个气喘吁吁的侍从一把推开。
“您这是干什么?”国王身边的加德纳主教尖声问道,“内阁会议正在召开,您竟敢就这样闯进来?”
那侍从的脸涨的通红,他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用颤抖的语言说出声来:“我很抱歉,陛下,各位大人,然而有一个人要求马上求见陛下。”
“您没看见陛下正在召开内阁会议吗?无论是谁,都要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求见!”
“我非常抱歉,主教阁下,然而……”
“然而?”加德纳主教的语气越发不满了。
“然而这位客人的身份和这次内阁会议的主题相关。”
加德纳主教还要说什么,国王打了个手势,他马上像一只燕子见到空中振翅盘旋的鹰隼似的,听话地闭上了嘴。
“您说的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国王问道。
“他自称为拿骚的威廉·范·奥兰治,奥兰治亲王。”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这些大臣们都忘记了礼仪,惊诧的声浪如同海啸,在整个大厅里席卷而过。
国王一瞬间也因为惊愕而愣住了,但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震惊,如果有人此时细细地研究国王的神色,想必不会漏掉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好奇和疑问交织的目光。
爱德华六世国王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的侍从做了个手势。
“请把亲王陛下带到我的书房去。”他命令道。
“请诸位在此稍后。”国王朝着会议室里的众人点了点头,随即匆匆离席。
第171章 觐见书
奥兰治亲王乘坐的渔船,在前一天的太阳落山时分,于英格兰南部的某个渔港靠岸了。如今正当北海捕捞鲱鱼的时节,这样的小渔船自然是数不胜数,因此船长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西班牙和英格兰两国海军的巡逻线,将亲王送到了距离不列颠的都城不过三十五英里的地方。
一辆由两匹爱尔兰马拉着的朴素马车在那里等候亲王的到来,马车上已经为亲王准备了双层的弹簧坐垫。夜晚是一个英格兰秋季常见的阴冷天气,大块的积雨云在天空中随着北海方向刮来的冷风奔跑着,偶尔月亮从云层的缝隙探出头来,然而转瞬之间她的光华就又一次被遮盖起来,就像是一个躲在帷幔后面好奇地观看舞会场面的小姑娘,被闻声赶来的女家庭教师重新带回了房间里。车厢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厚重的双层玻璃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车轮时不时地压过一两个积满了水的小水坑,然而对于车上的乘客而言,这不过类似于摇椅微微晃荡所产生的震动,丝毫不影响这趟旅行的舒适性。
奥兰治亲王在马车上舒适地睡了将近四个小时,当他醒来时,马车已经驶上了伦敦城郊外的林荫大道,透过窗户上的水雾,在马车上点着的几盏灯笼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路两旁的两排大树正如同一群黑色的,瘦骨嶙峋的幽灵一样,被马车飞速地甩在身后。
亲王用手擦了擦窗户,水雾被抹去,英格兰的首都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座巨大的都市,经历了都铎王朝七十年相对稳定的统治,如今已经成为整个西欧最大的城市,她的人口在整个欧洲只有君士坦丁堡可以与之媲美。看在奥兰治亲王的眼里,这座城市有如一片黑色的大海,而无数的灯光如同水母季节海面上的点点幽光,在雨中闪烁着,仿佛是在随着波涛起舞……一场永不停息的舞蹈!无数人的命运,一个个国家的命运,都是这波涛当中卷集着的泡沫,永不停息地跳跃着。
马车沿着罗切斯特大道进了城,进入了这座被罗马的天主教廷称为“当代的索多玛与蛾摩拉,十六世纪的尼布甲尼撒国王统治的巴比伦”的都市。自从两年前的未遂政变之后,卷入颠覆活动的罗马教廷代表就被爱德华国王逐出了这个国家,罗马和不列颠的关系也就此彻底破裂了。恼羞成怒的教廷,将爱德华六世国王称为“基督在人世间最危险的敌人”,在天主教世界当中将英国国王描绘成尼布甲尼撒,尼禄,卡里古拉或是叛教者尤利安那样的暴君,而这位君王与他的宠臣罗伯特·达德利之间的暧昧关系,在教廷的宣传里自然也变成了不列颠在抛弃天主教的荣光后日趋堕落的铁证。顺理成章地,这座英格兰的首都,也就成为了新时代的巴比伦,罪恶和腐化的巢穴,终有一天将会被愤怒的天主降下天罚,而虔诚的天主教徒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奥兰治亲王好奇地注视着这座浮华的城市的街道,时间已然过了午夜,可街上的人看上去依旧不少。剧院门前挤满了等客的出租马车和私家马车,显然最后的一场戏还没有散场,在那些沿着比起前几年已经清澈许多的泰晤士河修建的豪华宅邸里,传来萨拉班德舞曲的音乐声和谈笑声,显然夜晚的舞会和宴会才刚刚开始。道路两旁的屋檐上都插着用来照明的火炬,它们要一直燃烧到天亮才会被熄灭。对于一个习惯了马德里那阴沉的夜晚的人,在夜间参观这座没有宵禁的繁华城市,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奥兰治亲王的马车在旧肯特路附近的一条有些冷清的小街道停了下来,亲王下了车,进入了一座三层的公寓楼。这间用假名租下来的公寓位于三层,房间里算得上是整洁,但远远称不上是舒适。地面上铺着简陋的方砖而非豪华宅邸当中常用的柚木地板,家具都用较为廉价的松木和白桦木制成,沙发的蒙皮就像老太太脸上的皮肤一样松弛而满是褶皱,每当有人坐下时,它就开始吱嘎作响,仿佛是在抗议似的。
亲王和他的贴身仆人一道进入了房间,房门在他们身后锁上,没过多久屋子里点着的一盏灯和一根蜡烛也相继熄灭了,这条幽静的小路重新回到了平日里的寂静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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