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顺从地道:“陛下请讲。”
“若是孤从前同你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孤在折辱你?”
谢明月偏头,去贴李成绮的手,语气近乎于叹息,“陛下之前应该试试的。”
李成绮失语。
他好像猜到答案了。
倘若当年他以帝王之尊迫谢明月,谢侯大概表面看上去一身傲骨风雪不可折,皎如明月不坠青云,勾得皇帝愈发想见他低头称臣,实则……就如今日这般。
况且以李昭当年的身体,就算逼迫,恐怕也只能逼迫谢明月对他做什么。
李成绮揉了揉太阳穴,他甚至能想象到谢明月一边抿着唇面带屈辱一边发狠用力的模样。
他顺势一倒,趴在谢明月膝盖上,“继续按。”他淡淡命令道。
手又一次按在他腰上。
李成绮闭上眼。
这时候方觉头发上阵阵皂荚香气,细闻隐隐还有药味——谢明月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先前包裹他太久,平日闻起来静心寡淡,那时却浓烈得叫人几乎窒息。
他竟连谢明月何时抱着他去洗澡都不知道。
等……
李成绮一下睁开眼,“谢卿。”
“臣在。”
“早上,是你带孤去……”他停了下,“洗的?”
“巳时一刻。”谢明月道。
李成绮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掐死他。
谢明月记得越清楚,越让李成绮忍不住回忆自己到底有多荒唐,又不是十几岁初慕少艾的少年郎了,竟折腾到这么晚!
先前谢明月还说他纵酒,因此打了他数下,今日这般要怎么罚?
“孤没问你什么时候,”李成绮点了点眉心,“巳时一刻,是你带孤去洗的?”
谢明月的表情比李成绮还奇怪。
李成绮突然觉得自己白问了。
他脑子好像有了毛病,以谢明月的性格,倘若能亲自来,怎会假手于人?
况且他当时样子实在不该为外人所见。
“那你,”李成绮神情竟有几分尴尬,谢明月抱着他沐浴的事情他全然没有印象,何况细节,“洗干净了吗?”
谢明月眸中似有异色,笑着问道:“什么洗干净了吗?”
李成绮沉默了。
他活了三十年,面对过不知多少难以处理的棘手场面,偏偏在此刻什么都说不出。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手指力道适中,揉捏着酸软的肌肉,让李成绮缓缓地放松下来。
“臣不明白,请陛下明示。”谢明月的声音响起,温柔的,含笑的。
“洗,”李成绮差点咬住了舌头,他忽然反应过来,扭头面无表情地问:“谢卿,你不会真不知道孤在说什么吧?”
谢明月无辜地看着他,半晌低头笑了,“洗干净了。”手绕过腰肢,压在了李成绮的小腹上,“臣怕留着,陛下……”
李成绮瞥了他一眼。
谢明月笑吟吟地闭嘴。
李成绮又把头转了回去。
谢明月无端觉得李成绮转头的动作有几分仓皇在其中,他小指勾住了李成绮散下来的头发,轻轻一笑,李成绮的窘迫难得一见,让人想过去亲亲他的面颊,“满空来确实与昆悦部有关。”他转移了话题,虽然逗李成绮好玩,但要讲究度,即便表现得再弱势,皇帝也不是只可以随意亵玩掌握的小猫,这点谢明月比谁都清楚,“万俟澜或许是他兄长。”
李成绮半抬起眼,又放下。
十年前的兰居之战,打的还是太轻。
可惜当时物力不足,虽换得十年平静,但终究没能打下西境全域。
自李昭死后,西境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什么话,一并讲。”
“赵上行未吐口,但臣命人紧急回京中,搜遍赵宅,又寻了他近日往来的人,得知赵上行勾结西境,”谢明月说的轻描淡写。
实际上与赵上行日常有联系的人不少,一个一个地寻、问,绝不是件省时省力的容易事,“若康王还活着,应也在西境。”
他垂首,“臣无能。”
谢明月说的是当年杀康王的事。
李言隐退位后,李成绮登基,康王李晞为颜贵妃之子,先前深得李言隐喜爱。
不日李昭改革,不满者拥立李晞,称有先帝诏书,立幼子而非长子。
李晞与众臣合谋,于次年春日发动政变,后被囚。
李成绮已有杀舅囚父之名,于李晞如何处置并未言明。
康王李晞,在没有明旨的情况下,死于谢明月之手。
然而这样一个本该死了十几年的人,却在近日,突然活了过来,还带着那封所谓的传位诏书,到了西境。
李成绮顺手拍了他一下,不满道:“轻了。”
力道又加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成绮淡淡道,余光瞥见谢明月专注的神情,想了想,撑起来过去亲了他一下,不等谢明月回吻。又没骨头似地倒了下去,“此事本该孤一手了结,你不必自责。”
他漫不经心,“况且,先生怎么会不得用?”
这个用字大有深意,李成绮却不给谢明月细想的机会,“兰居之战西境各部不是没看见,十几年相安无事,现在却又想动兵戈,还扯上了康王,”皇帝半眯起眼,原本猫一般懒散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彻骨寒意,“他们不敢。”
“陛下是想说,其中和师氏有关?”
李成绮冷笑,“师焉那个老匹夫行事鬼祟,”小皇帝登基时师焉还送来的贺礼,惠帝时魏国曾借兵于周,就算师焉依仗势强多有折辱。
但至少能维持表面和睦,直到灼灼嫁到魏国,本欲结秦晋之好,不想却落得个葬身他乡的下场,“待西境事平,孤必取他人头。”
力道放缓,似在安抚。
魏太子师行之求娶灼灼。
魏太子当年方弱冠,无有妻妾,性格温和,生得俊美临风,灼灼及笄之年,娇憨伶俐,受尽父兄宠爱。
师行之与灼灼原本就相识,两情相悦,比素昧平生的联姻,好上太多。
这本该是桩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
李成绮眉头针扎一般地皱了下。
师行之确实温和,确实待人接物极有礼,然而没有底线与锋芒的温和就成了软弱。
他明知灼灼受辱,却不敢阻拦,唯一做的,便是灼灼受尽折辱心力憔悴之后请归宁,他允准。
李成绮吐了口气,“外面可知道昨日行宫之事?”
谢明月回道:“不知。”
在李成绮下令之前,消息被严密地封锁着。
李成绮略一颔首,仿佛满意,谢明月知他心意,两人在有些事上不谋而合,不需李成绮明言,谢明月便知道该怎么做。
“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奸计不成,孤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四个字让他说的极意味深长。
谢明月颔首,道:“臣知道了。”
李成绮要让别人知道他平安无事,那就要大张旗鼓,要天下皆知。
要所有人都清楚乱军围住行宫而皇帝毫发无损。
“之后数日,孤不欲出面,凡事如常便可。”李成绮吩咐得简单。
对于协名誉热,他从来不需要说太多。
谢明月心中了然,“臣明白。”
不止周朝,西境、其他四国都会知晓皇帝无事。
无事,却不出面。
这本身,就是天大的事。
西境眼下蠢蠢欲动,若是要西境知道了,赵上行失败,皇帝无事,然不上朝,会如何?
谢明月的手指理过李成绮的长发,“不过,却有些刻意。”
李成绮要所有人知道他无事,但要他们觉得自己有事,一个大活人,还是皇帝,不能可能悄无声息地在宫中。
李成绮撑着下颌,头也不转,“风声不可能全然封死,与其说孤死了,你们秘不发丧,还不如说,”他翘唇,露出一对酒窝,“赵上行螳螂捕蝉,谢先生黄雀在后,将孤囚禁于宫中,先生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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