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事还需考虑?
宿眠气不打一处来,“我好歹也算你家亲长的……”迎上李成绮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我好歹是你家亲长的什么?亲信?朋友?臣属?什么都不是啊,“你家亲长那般吹毛求疵的人,我能在他手下干十几年,还不足证我能力过人?”
宿眠说的很有道理,李成绮不知想到了什么,朝他一笑,“也行。”
什么叫也行?
宿眠还没开口,李成绮已经慢悠悠地向前走了,根本没有半点等他的意思。
宿眠站在原地,忍不住道:“哎,小公子,卖身契我写完了给您送到哪去啊?”
李成绮听得想笑,偏头道:“我那有一份了。”
宿眠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他与李昭,自然没有所谓卖身契这种东西。
他那日慌不择路地跑到李昭面前,伏跪在地求李昭救他。
他身上好多血,李昭听他颠三倒四地说话,只慢悠悠地说:“叫个太医来。”
大周的储君当时正在擦笔杆,似乎嫌他身上的血,只那笔杆挑起了他的下巴,看了一息,方恍然大悟似的,“你是舅舅身边那个。”
血顺着牙白的笔管往下淌。
他想清楚地说话,无奈满口是伤,什么都说不清,只呜咽求救,两行泪顺着脸淌下,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这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少年将笔杆一扔,随意对身边气度不凡的女子道:“带下去,治到能说清话再来见本殿。”
他投诚投得仓皇,李昭又是何等身份,怎会与他写字契?
宿眠方才说死契,无非是哄骗小皇帝,小皇帝的回答,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李成绮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而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宿眠艰难地把口中还没来得及嚼碎的糯米丸子咽下去。
这小孩怎么那么像李昭那个老狐狸精啊!
他在心中喊道。
他转过身,朝完全相反的反向走过去。
糯米丸子嚼得他腮帮子疼,方才味如嚼蜡,咽下去后没水,才发现那糖水有多么甜。
小皇帝愿意放他离开,他合该感恩戴德,然后收拾这么多年攒下的细软赶紧跑。
为何不跑?
是怕少年人后悔,杀他灭口吗?
还是因为,宿眠捏了捏酸得不行的腮帮,还是因为……他依稀看见了李昭?
我一定是疯了。
宿眠在心中喃喃自语。
和宿眠一般不可置信的还有宣亲王李旒。
当李旒听到管家说,门外有个漂亮的少年人找他时,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李旒起身便快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整理衣服。
李成绮仰头,见宣亲王府四字,写的遒劲有力、鸾翱凤翥。
当年李旒几次求他赐字,都被李成绮推拒了回去。
李成绮是皇帝,他写成什么鬼样子都定然有臣属站在旁边高呼陛下下笔如何有力,笔锋如何遒劲,笔迹如何清峻,可谓自成一派,一代大家。
但他毕竟要脸,若是周朝没亡,宣亲王没谋反,那他题的宣亲王府大约能挂几百年,他不想死了之后还被后人议论自己那笔愧对父祖的字。
李旒见到外面站着的李成绮,可谓大惊失色。
李成绮上前几步,在李旒跪下之前拦住他,“我们进去说。”
李旒马上过来,“是。”
满空来抱着的那堆东西也被人接了过去。
满空来犹豫片刻,自己抱着李成绮的面具盒子。
李成绮手中拿着鬼面,被李旒领进去。
茶倒好。
面具放在桌边。
李旒目光快速在那狰狞的鬼面具上扫过,琢磨着小皇帝带这个玩意的深意,他斟酌着,“陛下,宫中可一切还好吗?”
不然皇帝微服出宫做什么?
还来了他府中。
李旒府中的茶点好吃,甜甜软软的,放在口中简直像是吞了一口云进去。
李成绮把茶点咽下去,疑惑道:“什么?”
李成绮的不动声色在李旒眼中完全成了另一种意思,小皇帝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有任何伤痕,唯有领口下隐隐约约露出一点浅红,李旒瞳孔骤然缩紧。
那一瞬间他脑中疯狂窜出的想法让他头疼欲裂。
“陛……陛下?”他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些。
李成绮听到他声音中的异样,去拿第二块糕点的手顿了顿。
“王爷?”李成绮更加不解了。
“您……”李旒欲言又止。
李成绮不觉得自己事前不说一声到李旒家里是一件很值得深思的事情。
但李旒的眼神让他实在无法忽视,他又拈起了一块茶点,“孤在宫中实在无趣,便来王爷这看看,可打扰了王爷?”
李旒马上道;“不敢。”
李成绮神色平静,镇定自若,看起来还颇无趣,满空来同李成绮一道来,还拿着数样李成绮买的小东西,显然他们这一行颇为悠闲。
李旒的心缓缓放下。
他苦笑着轻轻摇头。
李成绮把第二块茶点咽下去,眼中光华流转,笑道:“仿佛很叨扰王爷。”李旒的不敢还未说出口,李成绮就偏头,看了眼过来上茶的侍女,仿佛忽然想起来了似的,极漫不经心地说:“听说王爷这里养着好些戎地美人,先前以为是空穴来风,不想却真有。”
那侍女听到李成绮话中谈及她,虽不知道李成绮是谁,见李旒的反应也知此人身份高贵,立在原地,屏息一动不动,她眉眼轮廓深邃,眸色与他们无异,发色却并非纯黑,立在阳光下,方能看出颜色浅淡。
李旒似乎有点尴尬,垂首道:“是有,臣的私行不检,令陛下见笑了。”
琯朗所说的起死回生之法皆出自戎地,李旒身边又有这些戎地之人……可若行此等诡秘之事,会如此大张旗鼓地遴选美人,且正大光明地放在府中吗?
李旒扬扬手,侍女躬身推下。
在经过满空来时她身体一颤,看向满空来的眼神愕然极了,也不可置信极了。
李成绮放下茶杯。
李旒道:“怎么了?”
那侍女僵硬地转过头,半晌才道:“小贵人身边的侍从同奴婢家中传说里的狼神样貌相近,奴婢一时看呆了。”
满空来静静地站着,对于侍女话中内容无动于衷。
阳光落在他脸上,因为太过白皙,白得几乎泛出青色,确实有些像神像。
李旒让侍女下去。
“还有两月,便是陛下生辰,”李旒并没有在意这点事,至少看起来浑然不在意,换了个话题,征求李成绮的意见道:“既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生辰,理应大办。”
李成绮以手撑下颌,没骨头似地坐着。
即便他做这个动作仍然好看,却还是看得李旒眉头一跳。
拿先帝的脸做这样的事,李旒乍见颇无法适应。
“非整年,”李成绮沉吟道:“又与秋狩时相合,不必太过费力操持。”
李成绮对过生辰这样的事无甚执着,李言隐与崔桃奚都不在意,每年最在意的人是崔愬,奈何对着自己权臣舅舅李成绮实在没法放心,一夜宫宴装得身心俱疲,灼灼未出嫁时小姑娘还会给他煮碗面,笑话他在宫宴上都吃不饱、灼灼死后,李成绮过生辰时便比从前难捱得多,他身体本就羸弱,皇家亲缘淡薄,唯一与他有些情谊的亲妹妹不足二十自绝于异乡,去国三千里,连遗骨都送不回,他当时心情不可谓不怨恨消沉,生辰与他而言不过是提醒他活的时间又少了一年。
他后来杀了崔愬,就没人再不经他应允而大办宫宴,然而毕竟是祖宗规矩,宫宴照办过几年,李成绮兴致缺缺,谢明月知他心意,干脆上书请宫中开源节流,李成绮直接将宫宴开支裁撤了。
李愔的生日正好在秋狩时,出门在外,一应事务必然不会如宫里那样齐备,李成绮知道时还觉得松了口气。
先帝不喜欢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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