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像是一把剑,反而像是奉谨身体的一部分,气力贯穿剑身,直达剑尖。
清风吹过,头顶树叶簌簌作响。
一片青绿的树叶打着旋往下落。
奉谨动了。
李成绮只能看清他动了,却看不清他究竟什么时候出剑,剑光冷凝,来如雷霆震怒,剑鸣清越,竟似龙吟。
李成绮瞳孔一震。
好快!
倘若奉谨的剑是冲着他脖子来的,他现在恐怕已经血溅五步。
冷光骤然而过。
奉谨负手收剑。
毫无伤痕的完整树叶缓缓落下。
青霭得李成绮目光示意,弯腰拾起树叶,双手托着送到李成绮面前。
李成绮拿起。
树叶自中心弯曲脉络而起,在成绮手中断做两片。
奉谨道:“陛下,此为刺剑。”
李成绮二指夹着叶片,望向奉谨由衷道:“孤今日见奉卿用剑才知何为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奉谨执剑见半礼,“谢陛下夸赞。”
李成绮原本偃旗息鼓的心思一下又死灰复燃,眼睛亮晶晶的,“请封卿教孤。”
奉谨道:“是。”
刺剑是剑术中最基本的动作之一,其后不论多少复杂剑术,皆万变不离其宗。
李成绮刺剑的动作仍旧漂亮,但力量很不足。
在奉谨看来,李成绮刺剑,无非是比照着他的样子,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李成绮执剑一刺,凭借着霜刃吹毫立断的锋利斩断了旁边一棵可怜的牡丹花。
碗口大小的花倏地落地。
奉谨:“……”
他有预感,这片花林不久就会一棵立起来的花草都不剩。
李成绮收剑,看向奉谨。
奉谨干巴巴道:“陛下,请继续。”
李成绮学着奉谨的样子再度刺出,如此反复百次,奉谨不开口,他亦不停。
小皇帝累得有些喘息,犹问道:“奉卿觉得,孤学多久能上阵杀敌?”
奉谨顿了顿。
不知为什么,练了这么久剑之后,李成绮的眼睛反而更加明亮了,被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奉谨发现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奉承上司,也说不出上战场这种事您还是不要想了的实话,他斟酌片刻。“旁人或许要十几年,凭借陛下的资质,五年足以。”
李成绮听到五年,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路上,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奉谨余光看去,透过层层花木,乃可见是一穿着灰色衣袍的青年男子——谢明月。
奉谨暗暗吃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谢明月不穿官服的样子。
李成绮自然也看见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谢明月沿着小路往这边走。
李成绮仍保持着执剑的姿势,当谢明月的身形终于完整地出现他眼前时,他疾步上前,足下一点,借力将剑刺出。
直指谢明月!
四座皆惊。
谁都知道李成绮手中的剑是霜刃,是再锋利寒凉的不过的宝剑。
剑尖在谢明月眼眸中不断放大,他却毫无闪避的意思。
李成绮唇角笑容璀璨,比方才被他一剑刺下的,盛放的花朵更为艳烈。
这种静气,几十年内李成绮恐怕无法再从第二个人身上看见。
李成绮剑锋偏转,一瞬间好像站立不稳似的,朝谢明月的方向扑去。
有宫人看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堪堪倒吸一口冷气。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月没因为喜洁眼睁睁看着李成绮摔倒在地,他就手一揽,环住了李成绮的腰,将小皇帝往怀中带。
李成绮眼见将要撞上谢明月的鼻子,未拿剑的手在他肩膀上撑了下,堪堪拉开一点距离。
谢明月的面容近在咫尺,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居然给人柔弱可欺的错觉。
颜色清丽,秋水为神。
李成绮在心中感叹,他能容忍谢明月这么多年,除了谢侯确实能力过人之外,还有这张长得恰到好处让李成绮无一不喜欢的脸。
他手中犹然握着那把剑。
谢明月顺着他汗津津的手腕看到了被他握住的这把剑上。
霜刃。
冰冷的手指搭在李成绮握剑的手腕上,凉得小皇帝下意识想要缩手。
因为难得练剑的缘故,李成绮的脉搏跳得很快,但很有力,是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的脉搏。
谢明月忽地加重了力道,不知道他按在哪里,李成绮本就手酸,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手腕顿时发麻,闷闷地吭了一声,五指乏力,剑猝然下落。
咣当一声。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却安静得连落针都能听到。
谢明月松开手。
李成绮稳稳站回到地上,晃了晃酸软的手腕,仰脸笑道:“孤剑术如何?”
谢明月温言道:“翩若惊鸿。”
宫人小心翼翼地向前,为小皇帝将剑收回。
谢明月从袖中拿出手帕,再自然不过地递给李成绮。
李成绮轻车熟路地接过。
手帕上的花样今日是另一个样子。
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兰花。
李成绮擦了擦脸上的汗。
“太傅。”奉谨见礼。
谢明月朝他一颔首。
奉谨安静地退到旁边。
李成绮将湿漉漉的腮边碎发撩到耳后。
小皇帝脸颊泛红,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明亮。
“陛下为何没用臣送的剑?”谢明月走到桌前,一面给李成绮倒茶一面问。
雪白的手帕擦过李成绮的侧颈。
“先生送的那把剑过于稀罕名贵,”李成绮道,这却不是敷衍,而是实话,谢明月那把青玉案实在太秀丽,太精致了,不似凡铁打造,竟像是玉石琉璃所制。
纵然李成绮知道青玉案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脆弱,但还是很怕自己不小心将剑弄坏,“孤舍不得拿出来。”
“臣赠剑所愿不过见青玉案能日日佩在陛下身上,”谢明月的声音中有几分叹息,“还是说,青玉案不及摄政王所赠的那把更得陛下心意?”
他眉宇微蹙,似含着些忧愁。
李成绮心中一动。
他不无悲哀地想他娘说的是对的,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李言隐。
比如说,他们都喜欢神清骨秀,仪容清丽的美人。
小皇帝笑,“那孤明日就将剑带在身上,夜中也不摘下来。”
奉谨听这君臣二人谈话,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和难安,好像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一般,愈发想往后靠,和草木融为一体。
谢明月流露出些浅淡的惊讶。
小皇帝摆弄着手帕玩,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
谢明月手指微动,他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李成绮道:“怎么了?”
谢明月轻轻一笑,道:“陛下今日倒很纳谏如流。”
李成绮心说,你想说的恐怕是听话。
李成绮顺着他的话,“那先生有没有觉得很满意,很高兴?”
“臣很高兴。”谢明月回答得状似恭谨。
“那孤能出宫吗?”李成绮一鼓作气地问。
谢明月唇角的笑似乎没那么真挚了。
“不行吗?”小皇帝好像很低落地问。
谢明月居然点点头,“可以。”小皇帝眼睛一下就亮了,“陛下想去哪,臣陪陛下去。”
李成绮刚摆出来的笑容微僵。
“先生为国事忧劳,”他斟酌着词句,“孤不想先生再为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操劳,”成绮顿了顿,“有小侯爷陪着孤,先生不必担心。”
谢明月朝小皇帝笑,很有些静如秋水的韵味。
“即便有谢澈在,臣还是很忧心,”谢明月含笑:“想必以陛下之善解人意,一定不会陛下不会忍心让臣操劳完国事,再去操心陛下吧?”
李成绮一时语塞,想反驳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小声嘀咕道:“那孤就偷偷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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