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云尘声音不可控制地发着抖,恳求似地追问道,“他以后都拿不了剑吗?楼前辈不是说将他体内的血魂蛊解了大半吗?”
“开玩笑,我炼的蛊解没解,你难道能比我清楚?多半是这小子骗你的。”边昭扬声回驳,末了又搭脉试了阵,从包里掏出一只通体墨绿的蠕虫,“渡过来的蛊毒本就凶险,他自己又不多加留心。半月散需得成熟母虫的血液加以调和,虫子成熟最快都还要两日,好在他底子好,再撑两日应该不成问题。”
“渡过来的蛊?”她一番话云尘压根没在听,只留心了那句被轻飘飘带过的渡蛊二字,他眼底刺痛,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前辈……这话何意?”
“我对血魂蛊何其了解,在庐州我打他一掌时就知道这蛊原先不在他身上。”边昭不清楚他们二人间的纷扰,提到此事也少不了迟疑,“渡蛊没有后悔药,且讲究一个心甘情愿,但凡是在渡蛊期间萌生了半点退意,两人怕是都得命丧黄泉。”
“此事说白了便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我也拿不准是何人能让他如此不要命。”边昭大摇其头,“渡蛊的功法世上除了我,便只有钟离年知道,这小子能渡蛊想来也是经了他的手,怕是得找个时间向他询问一二……”
她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可云尘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楚樽行是替何人换的命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阵他血魂蛊刚解,满腹狐疑地发问,为何这如此骇人听闻的无解剧毒偏偏到自己身上便出了例外,自行化解了?
他眨掉眼中的水雾,愣愣望向榻上连昏迷中都备受疼痛侵扰的身影,脑中回想的全是这人在岛上同自己说过的话。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一生平安,有何可稀奇的。”
“好,那就替殿下雕一架子的小人。”
“我只愿殿下往后,万事顺遂,一生自由。”
……
边昭念叨了半晌都没见人回应,不解地抬头看去,就见云尘紧紧盯着床榻出神,眼框凝蓄的水珠颗颗滚落下来,他忽而捂住脸艰难喘了口粗气,缓了许久才颓然地问道:“前辈方才说……半月散还要多久?”
“两日。”纵是边昭再不解人情,看着云尘的反应也能将事情全貌猜出,震惊之余又不免带上几分怜惜,她笃定地重复一遍,“两日,两日后便能好。”
“好……”
云尘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边昭见状也自觉地走出去,随口念了几味药材,吩咐外头的私卫尽快去药馆抓了回来。
楚樽行面上毫无生气,像是刚熬过了一回剧痛,躺在榻上不再乱动。云尘让人送了盆温水进来,拧干帕子将他身上擦拭干净,又取了药膏把伤处重新敷好。
屋内摆了两个热腾腾的碳炉,将周围烤得暖意融融。云尘给他喂了些水,死死攥着被角,心下又气又疼。
“……我说为何所有离奇要命的事撞上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他搓热双手覆上楚樽行的脸替他慢慢暖着,后话却是哽咽在喉间怎么也抢不过呜咽先脱口。
此番假死从牢里出来,他往后就再也不能以“楚樽行”这个名字出现在宫里。二十几年练就的功夫也皆付之一炬,有一身飘逸剑法的人,往后却连提剑都难。
边昭寥寥数语戳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场景,云尘蹲下身无力地撑在地上。他还当真庆幸过自己如有神助,原来那背后处处替他搏命的不是神,是个只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他一身的伤病,几乎全是因为自己。
“殿下?我能进来吗?”
景何存低沉地声音将云尘从自责中扯了出来,他好半晌才缓回了情绪,哑声道:“进来。”
“楚兄无事吧,我方才见那位老婆婆让人买了好些药材回来。”景何存见他精神不济,也有些不放心。
“无事。”云尘将楚樽行的手塞回被褥里,转向景何存问道,“怎么了?找我何事?”
景何存抿着下唇犹豫了一阵,就在云尘准备再开口询问时,他才踌躇地说道:“殿下,我想离宫一段时间,想回家看看。”
“回家?”云尘问道。
“嗯,回家看看。”
“只是为了回家吗?”云尘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轻声问道,“景何存,你到底姓什么?”
景何存闻言一怔:“我以为殿下早就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但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好哥哥果然聪明。”景何存盯着地板苦笑一声,终是对上他的视线,慢声道,“景字不是我的本姓,我姓金。”
“金何存。”
第112章 软语温言
“金何存。”云尘淡淡一笑,“蛟南国的三殿下?”
“好哥哥快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哪里配得上一句三殿下啊。”景何存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见云尘并未有他设想中的震怒,又试探地问道,“好哥哥不生我气?”
“蛟南国与大顺交好,你除了整天嚯嚯我的银子外也并未害过我,我为何要生你气?”云尘不答反问。
景何存被他噎了一下,觉着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傻愣愣地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顿了阵,又沮丧道:“可我骗了你许久。”
“无妨,知错能改也不算太晚。”云尘没太多时间跟他骈谈,便开门见山道,“不是说你家人都待你不好吗,还要回去做什么?”
“……是因为楚老将军的事。”景何存双拳紧握,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上回听萧将军说楚老将军受伤许是跟蛟南有关,我想回去帮殿下打探着,若是他们当真有造反的心,我能拦便拦着,拦不下也能跟你通声信。”
云尘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事,沉下眼眸犹豫不决:“可如此一来,你于蛟南而言,便是叛国。”
“蛟南是大顺的附属国,本就不该生反叛之心。”景何存不慌不忙地认真道,“是否叛国也不该以此来评定,打起仗来苦的只能是百姓。于公我是不想两国人民受苦受难,于私我就是想帮你,谁让你对我好。”
“况且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他说到此一时泄了气,生怕云尘误会他接近是别有目的,“蛟南也并非完全无人帮我,夫子是国主的重臣,他一贯觉着两个哥哥杀心太重担不起大任,便总是缠着我要教我些乱七八糟的烦人东西。”
云尘笑道:“我若是国主,我也定不会看中你那两个哥哥。”
金昇精明了一辈子,不可能看不出他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一个好色成性,烂泥扶不上墙,一个空有心眼却志大无脑,一副窝囊相,不论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一把好手。
他看了眼坐在一旁怔营扣桌布的景何存,忽而问道:“那你呢,想要那个位置吗?”
景何存听懂他言下之意,顿时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想,完事后我还是想回来给好哥哥当个侍卫。”
“你就这点志气?”云尘闻言笑出声。
景何存被他看的面色赧然,梗着脖子硬气道:“人各有志,我就只有这点,不行啊。”
“自然是行。”云尘无奈笑道,“你既决心要走,我也不会拦你,母妃那边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景何存抬头看他,瘪着嘴,“不会是让我赔你银子吧,那我只能去偷了。”
“胡言乱语。”云尘捞过桌上的筷子敲响他的头,“我派几人跟你一道回去,如此我也能安心些,回去后一切多加小心,若事出意外便送信找我,可记住了?”
温声平静的叮嘱近似兄长的语气,景何存缄默半晌,眼尾徒然酸涩,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记住了,楚兄这段时日教我的功夫我都练得差不多了,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