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谓浊却知道——
“你放肆,休得对本殿下这般无礼!”
云尘望着二人眉眼藏笑,摇了摇头绕行几步朝楚樽行走去。远在宫外也无需顾及形象规矩,手在袖子上蹭了蹭,直接捻起一块红豆糕就往嘴里送。
松软甜腻,唇齿间还留有咬破豆粒后淡淡的香醇,与他在宫里吃到的大相径庭。
糕点仅拇指大小,呈半透明状,里头不知还添了何物,一口下去又糯又黏。他方才觉得味美不免多吃了几块,这阵哽在喉间是进退两难。
“殿下慢些。”楚樽行难得见他馋嘴,言语压不住笑意,递了碗水过去,抬手在他后背轻拍着顺了顺。
一碗水下肚,喉间那股哽噎的异物感总算散开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举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红豆糕,左思右想的还是舍不得放下,索性放进嘴里混着水咽了下去。
再抬头时撞上楚樽行眼底来不及收回的好笑,一时面露赧然,反手掐住他的脸,佯装警告道:“不准笑。”
楚樽行拿了条帕子将他嘴角残留的渣滓抹去:“殿下若是喜欢,改日我找岛中的厨子学着试试,回去了再给殿下做。”
云尘闻言先是条件反射地点点头,随后回想起他先前在船上弄出的那些味道如出一辙的吃食,又掩唇笑了笑。
“这话我记下了,出尔反尔回去可是要挨罚的。”
楚樽行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脸晃来晃去,含笑答应一声:“自不会言而无信。”
屋外,戎凝香招呼上一众弟子正往这边马不停歇地搬着东西。
云尘闻见动静,松开楚樽行的脸探头望去,刚好同她打了个照面。
“云公子,好在你们还未歇息。”不待他开口,戎凝香便抢先一步道,“岛上许久没来外人了,这屋子里的被褥想是都染了霉味,我托人取了些新的给你们送来。”
她话音刚落,身后弟子就相当有眼力见地将手中抱着的被褥往床上稍做替换。几人动作麻利,不出片刻就将一切打点妥当退出了屋内。
“多谢戎姑娘。”云尘道了声谢。
戎凝香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有何可谢的。”
她手里还拎着只木桶,里面液体粘稠发青,随着她的动作正轻微晃动,看上去颇令人反胃。
云济从后边探出脑袋,好奇问道:“你这拿的是什么?”
“是养料。”戎凝香道,“再过两日就该到祭祀的时候了,冬日难免懈怠,岛中那棵祈愿树已经好些日子未施肥了,阿爷见我闲着,便将这事打发给我了。”
“岛中还有祈愿树?”
“那是自然。”戎凝香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顺着他的无知解释道,“祈愿树可是祭祀最后的重头戏呢。”
这都是岛上素来的规矩,外人固然不知。见几人脸上均有些稀奇,左右时辰还早,她便坐在一旁同众人大致说了道。
“这祈愿树自我出生起便在了,且常年都是枝繁叶茂不曾凋萎。阿哥同我说过这树神得很,挂上去的签子十有八九都能讨个好彩头。”
“岛中子民每人一年只能往树上挂一条祈愿签,一来是图吉利,二来便是冲着这祭祀去的。”戎凝香道,“霜寒岛精通蛊毒亦深悉卦象,祭祀到了最后通常会由岛中巫女在树上随意抽选两人,替他们算上一挂,既是求平安,也是挡灾祸。”
楚樽行听闻这话心下一动,忽而问道:“外人可否往树上挂签?”
云尘眉头轻挑,意外他竟对此来了兴趣:“阿行想去?”
楚樽行点了点头。
戎凝香正愁一个人过去孤寂,见状索性起身一拍掌:“自是何人都可挂签,你若想去便跟我过去吧。”
“殿下可要一道?”楚樽行转头问道。
云尘含笑应了声,这人极少主动开口要些什么,少有一回,他怎可能拒绝。
“陪你去便是。”
云济本也想跟着一起,但奈何这几日睡卧不宁,精气神难免萎靡,被萧大将军强行压回被褥里补上一觉,周身发软,无力反抗。
祈愿树位于侧半岛一处极为空旷的地儿,比二人设想中的模样还要大。
枝干高耸入云霄,一眼望不到顶,粗壮的树身上还用绳子系了三圈岛上独有的符咒。
戎凝香从树下的暗格里取出两只空签,递了支笔过去让二人自己写,随后便提着木桶沿树底根部一圈圈地浇着养料。
来来回回走了有四五趟,见桶里的养料还余了一小半,索性同二人打了声招呼,小跑着往庄稼地里去。
这养料是岛上特意调制的上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楚樽行等她跑远后,提笔落于签上,似是早便想好了要写什么。不出须臾,签上就多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墨迹。
云尘将手里写好的签子晾干,反扣在膝上,撑着脑袋望向身旁之人,缓淡地勾唇一笑:“眼下没有旁人了,阿行这阵可否同我说说,叫我出来所为何事?”
楚樽行闻言微惊:“殿下怎知我有事?”
第68章 同床共枕
云尘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绕着弯地卖了个关子不予回应。这人不声不响的性子他太过了解,方才那声询问里夹带着的隐隐期翼,自然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挪动着身子坐得近了些,本想拉他一道去挂签,谁料垂眸间却无意在那墨团上扫了一眼,手悬在半空中骤然一顿,整个人都僵了片刻。
楚樽行手里的福签墨迹未干,甚至像是刻意避开他似的,正虚侧地夹在两指腹内透风,云尘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右下角落款的一个单字。
并非是他的名字,而是——
阑。
几是一瞬间,他脑子里便拼凑出了一个早已记不太清的面容。
那个儿时带着他玩闹,带着他栽树,也曾答应过要替他挂一条祈福签的大皇兄——云澜。
过往回忆霎时间如潮水般一帧帧骤现,迸涌而上的情绪堵在喉间,一时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楚樽行才从被洞悉心意里回了神,转头却见云尘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福签恹恹木然。他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抽了点,被他一把抓住扣在原地。
云尘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是就这么拉着不放,眼神并无波动,透过字印浑浊察觉不出情绪。
楚樽行顺着他垂眸的方向望去,心下顿时明白过来,便也不再瞒着,使了个巧劲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几步:“先前围猎时殿下同我说过,大皇子还欠了殿下一道祈福签。”
他抽出被云尘紧握的手腕,晃了晃手里的福签。刚干透不久的墨汁被摇出了几条纤细的长丝铺洒开来,像几笔瑰异的图案,点缀在字迹上非但不突兀,还很是好看。
云尘垂着头看不见神情,楚樽行抬手间顿了下,还是压在他发旋上轻揉半晌,温言问道。
“这阵我替殿下补上可好?”
在屋内听到戎凝香说岛上有祈愿树时他便有了这个念头,在围猎场云尘虽是没说,可他望向槐树时眼底流露出的遗憾跟落寞楚樽行都看在眼里。
寻常百姓是不得下笔皇室姓名的,论罪当斩首,他自然知晓其中尊卑,便守着规矩特意将字样替换。
黄纸裁剪的福签没有宫里的精致,他随性洒脱的字迹也比不上云澜亲手写下的规整。
大皇子的牌位立于皇家祠堂,庄严亦肃穆,着眼守着云家世代的江山。人死不能复生,可绵延的情谊却并非不能长存。
如此之举不伦不类,只是想着多少能替云尘减些惦念罢了。
“殿下?”
身前之人无动于衷,楚樽行不放心地喊了声,刚欲俯下身查看,却见眼前人影一动。
云尘眼底莫名发热,不想他看见,索性眼一闭埋头撞进他怀里,双臂怀绕住他的腰:“不许动,不许说话。”
楚樽行闻言点了点头,当真一言不发地仍他抱着。
云尘手里的福签偏硬,膈在后腰上有些难受,楚樽行便反手将其抽了出来,上面仅整齐落着四个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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