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130)
李奉恕道:“按照秦赫云的安排吧。四川总督没找她麻烦?”
王修公事公办:“秦将军并没有上书说四川总督的事,倒是四川卫所来信,秦将军把四川总督给揍了。”
李奉恕笑一声:“秦将军什么时候进京,得见见她。”
清晨难得清凉,清风穿堂而过,李奉恕道:“张同昶怎么样?”
王修微笑:“张家安排妥当,张同昶还是个少年人,心性未定。但是我看着,应是个正直忠纯之人,国家当用。”
门外有人惨叫一声:“啊哟!”王修一听,这是赵盈锐。小赵官人特别怕狗,第一次见黑鬼都坐地上了。黑鬼挺懂事的,尽量避着人,不到前院来。只不过最近黑鬼也挺忙的,每天夜里巡逻早起检查。李奉恕在荷塘里养了一群鸭子,母鸭不会数崽,黑鬼还帮着数数。一串小鸭子路过,一只笨笨地掉进坑里出不来,黑鬼用舌头帮它出来,舔舔小鸭子。赵盈锐喜欢那个荷塘,那日一转脸看见只小牛大的黑狗,差点掉进去。
王修迎出研武堂:“小赵官人,又看见黑鬼了?”
赵盈锐无地自容:“失态了,失态了。”
王修笑:“今日研武堂是赵官人当值,我还要出城。”
赵盈锐一脸严肃:“是,卑职绝不敢敷衍。”
王修跟赵盈锐交接文书,自己出城去京营。赵盈锐端坐桌前,等着摄政王殿下示下。李奉恕本来也看不见,赵盈锐还不出点动静,李奉恕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摄政王捏捏鼻梁:“小赵……官人。”
赵盈锐连忙:“在。”
“念折子吧。今天折子多,辛苦。”
赵盈锐严肃:“不敢不敢,这就开始念。”
赵盈锐不得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因为舅父已经如履薄冰。何首辅只让他好好在研武堂尽忠职守,不在他面前讲什么政务。赵盈锐天天不是在研武堂当值就是在武英殿当值,再傻也看明白了,朝堂风雨欲来。先把张太岳平反了,再全国清查土地。京郊清理皇庄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死了人,那时候摄政王手里还没什么权,皇亲勋贵一样说杀就杀。全国清丈土地,到时候浇灌庄稼的,估计全是血了。
赵盈锐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念奏章,悄悄地瞄着摄政王。他一直觉得摄政王像演义传奇中的英雄,血腥杀戮堆积起来的赫赫威名,定鼎江山,独断乾坤。今天壮着胆子仔细观察摄政王,惊讶地发现殿下看着好年轻啊。除了长得高大,似乎并没有比自己年长很多。只是殿下已经一手执掌芸芸世界的生死,理所应当被人敬畏。
何首辅告诉赵盈锐,不用管何家,全力辅佐摄政王。坐进研武堂,就把舅父给忘了。赵盈锐知道,舅父出身微寒,踩着看不见的杀人刀才得今天内阁首辅的地位。舅父问他的志向,赵盈锐那时刚刚被陆相晟获赐摄政王两句话的事激励,他告诉舅父,“此生愿为君子,与天子不相负”,舅父愣很久。抬起手,缓缓拍在赵盈锐肩上。
“好志向。”舅父轻声道。
赵盈锐没敢问舅父年轻时的志向是什么?穷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爬进内阁么?
何首辅年轻的时候,为了谋职,不得不借京债,上下打点。赴任后就忙着还债。还完债,就忙着跟同僚斗法拼命向上爬。太忙了,年轻的事,不记得了。
何首辅怅然,忘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外甥明亮的眼睛,笑一声:“有舅父在,你可以不借京债,也不必被举债逼得只剩官服可穿。当个奉公为先的好官。”
赵盈锐认真点头。
摄政王清清嗓子:“小赵官人?”
赵盈锐回神,念着念着没了声了,摄政王蹙眉,赵盈锐吓得连连道:“卑职走神了卑职走神了,殿下恕罪!”
摄政王笑一笑。
赵盈锐早已默默地下了决心。他……要当君子。也许有一天,能得摄政王殿下的那两句话。
天子君子,必不相负。
第150章
王修出城到京营提督军情, 研武堂驿马在京营日夜不歇。周烈只负责检查蜡封和暂时保管, 只有王修来才启封翻阅。王修坐在营房中翻阅着,京营外面小伙子们训练,喊杀声震天动地。
旭阳训练骑兵很有成效。他说话不拐弯,直接说短期内想要恢复骑枪兵效果绝对不会好,不如先踏踏实实训练骑术。太祖时骑枪兵横扫天下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火器, 现在既然有了火器, 不如就融入骑兵中。这一点戚武毅公早就做到, 与其恢复太祖的骑枪兵, 不如恢复戚武毅的火骑兵。
旭阳对戚家军情谊深厚, 他十几岁的时候目送最后一代戚家军慷慨激昂去送死。戚家军是旭阳最深的梦想,他总是反复地想,如果他也是戚家军呢。
他会离开沈阳卫吗。
旭阳晃晃脑袋,继续监督骑兵们练习骑射。
“记住, 马是你们的兄弟!马跟着你们冲锋陷阵,必要的时候还会帮你们挡箭挡枪, 在战场上, 你们是和自己的马并肩作战的!骑兵和马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能救命,甚至改变战势!都好好好爱护你们的马,三食三刍你们自己照顾,不要假借人手!”
王修翻着奏章, 旭阳的话清晰地随风灌进来。他翻得累了, 起身活动活动,周烈进门:“又来一些驿报……王都事休息一下吧。”
王修隔着窗子向外远眺休息眼睛, 一面笑着问周烈:“这个旗总如何?”
周烈点头:“尽职尽责。”
王修赞叹:“看着是个好样的。他尊崇戚家军,真是和你当初不谋而合。”
周烈沉默半晌:“是,戚家军应该是每个练兵之人的梦想。”
周烈曾经想效法戚武毅,可惜始终未能如愿。本来是进京要军饷,撞上金兵围城,就统领了京营。整治经营,清查卫所屯田。如今突然来了个旭阳,在沈阳卫沦陷前亲眼见过最后一代戚家军的军威,不得不觉得,冥冥之中的天道像是跟他开了个善意的玩笑。
“另一个呢。”
周烈一愣:“什么另一个?”
王修笑:“邬双樨啊,最近他在做什么?”
周烈道:“小邬将军检查京郊卫所训练去了,您找他有事?”
王修摇摇头:“没事。”
王修和周烈都记得初遇邬双樨时他的风流神采。只愿时光别磋磨掉他的锐气,静待该来的时机,他依旧是少年将军的心性。
正沉思,惊天动地一轰响吓王修一跳:“什么声音!”
周烈习惯了:“这是工部军器局在试火药,这几天一直在炸。其实离得挺远的,只是声音太大。”
王修好奇:“这是在试什么?又出新武器了?不是才改过铜发熕?”
远处炮火隆隆,近处京营若无其事地训练。铜发熕是最大的火炮,威力巨大,可轰山开石。威力太大也有坏处,炮膛过热就容易炸,发一下得等一刻钟。军器局改进铜发熕的金属料,铜发熕可连发三弹而无事。摄政王嘉奖了工部与军器局,十分兴奋地告诉王修:“你不要笑,我总觉得,希望都在工部身上。”
远处又在炸,一声比一声吓人。周烈也觉出不对劲,以往军器局没炸这么久。军器局早来打过招呼,试火药是不要去人,以免误伤。
王修休息完毕,继续翻驿报。周烈前脚刚走出营房,军器局来人,喜气洋洋:“周将军,孙大使请您去一趟。”
周烈问道:“去哪儿?”
军器局的人一脸土沫子傻笑:“孙大使说,新出了个好玩意儿,请您给掌掌眼。”
周烈回头看一眼埋头奏章的王修,要不叫上旭阳?
“带路吧。”
李在德最近也的确很少见到邬双樨。皇帝陛下批准了武举科考,邬双樨还要检查北京周围卫所士兵的操练,忙得顾不上进城。邬双樨沿着北京跑了一圈儿,几个卫所里情况有好有坏。训练耽误屯田,屯田耽误训练,二者取平衡非常困难。连着几日没进城,挨个卫所检查完之后飞奔回京营,邬双樨一句话没有倒头就睡。
睡醒了忽然想起,这几天好像就到了傻狍子生辰?
邬双樨连忙跳下床,心里盘算一下时间,够进城一趟。转圈看一看,身无长物,没有可送的。邬双樨愣了许久,摸到腰间的弯刀。他解下弯刀,木质刀柄皮质刀鞘,全都被岁月打磨的光亮。他一攥弯刀,冲出营房,上马飞奔进城。
这几天京城里戏班陆陆续续开戏,搭棚子在街边唱热场戏,都是不要钱的,老王爷没事儿就爱凑过去看看,看完到菜市场拎一捆便宜菜回家。四川出了个女总兵,京城突然流行起唱花木兰的戏,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
老王爷跟人笑:“这是看见秦总兵想起花木兰了。只是秦总兵没女扮男装啊,她就是个女的。女将军。什么时候唱‘赫云词’,名正言顺女儿身吓退张献忠。”
看过了热场戏,老王爷拎着一捆菜溜达着回家,在胡同口就看见一匹大马,立刻加快脚步,这是哪位军爷来了?老王爷费劲地绕过马屁股,才看见邬双樨双手拄着膝盖坐在门口石头牙子上,嘴唇都没血色了。老王爷吓一跳:“小邬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进家去。你看看你看看,家里没人……”
邬双樨吃力地对老王爷笑一笑,嘴唇干得起皮,一笑裂开血纹。老王爷手忙脚乱开锁:“小邬快进家来。”
邬双樨把马拴在门口,扶着墙进门,老王爷赶紧给他倒水:“小邬找李在德?他这几天忙得很。来来来坐下,要不你进屋躺会儿?”
邬双樨灌了一碗水,把气儿喘匀:“我是想起来,好久没上门走动,来看看。老叔,李在德忙什么呢?”
“哎哟可别提了,在京郊试炸什么东西,震天响。你没听着?这几天没完没了的。”
邬双樨一愣,他跑的卫所都挺远的,进城来也什么都没听着。老王爷看着邬双樨的脸色,实在忍不住:“好孩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邬双樨疲惫一笑:“这几天京外转卫所,是没怎么睡。”
老王爷很热情:“反正李在德不在,小邬你到他房间里睡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叫你?”
邬双樨思忖一下:“老叔,李在德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老王爷一愣:“早过了啊?”
邬双樨怔怔道:“我记得是今天……”
老王爷倒是不在乎:“毛头小子过什么生辰,来,小邬去床上睡会。晚饭一会儿就得,我叫你。”
邬双樨环顾小院,柴垒得整整齐齐,是有人来干过活了。他什么都没说。
老王爷在李在德房里扫席子:“真是,我年轻的时候怎么着都睡不够,老了老了,天天睡不着。你等老了想睡都睡不着呢,快进来歇着。”
邬双樨确实有点坐不住,他刚站起,门外一阵马蹄声,还有李在德的笑声。
邬双樨立刻冲到门边,旭阳骑着马带着李在德,慢慢走进胡同。李在德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笑得满脸红光。
旭阳看见门口的马,缓缓勒住缰绳,低头和站在门口的邬双樨面无表情对视。李在德还在笑:“怎么停了?”他从旭阳背后探出头,一眼看见邬双樨,更加高兴:“你来啦!”
李在德着急忙慌想下马,差点一头栽下去。旭阳一抬腿从前面潇洒下马,转身托着李在德帮他下来。李在德一路小跑奔向邬双樨,高高兴兴:“我有好事告诉你!”
邬双樨和旭阳在刹那间火花四溅地淡淡对视,随即把目光挪到李在德脸上,微笑:“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