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35)
少年抬起手臂斜斜地砍下来,那人迅速躲闪,但却被匕首将斗笠劈成两半。刀锋就从他的鼻梁上擦过,哧啦一声将面前的黑纱撕裂了。
斗笠掉落下来,一头长发披散着,像月光和锦缎。丞相露出他的面容,被火光照亮了,长眉深目,气象庄严,眼里色彩氤氲。
他一直都有这样雍容的气质,就算穿着风袍握着软剑,一眼看上去,似乎仍然是锦衣华服,团花如意层台耸翠。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朗朗的美男子,让将军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丞相手上动作没有停,他在空中腾跃的时候,从怀中摸出几张符纸,顺手在旁边的火盆里点燃了,一挥手将其掷出。
丞相在地上站定,风袍赫赫飘扬,几张符纸燃烧着火焰,在他身后慢慢沉下。好像他站在那里,世界都被他抛在脑后。
霎时,火光大盛,几张符纸都化作了毒蛇和猛兽,怒吼着朝少年扑过来。它们有尖利的獠牙和爪掌,眼眶里飘摇着金红的火焰,周身迸射出岩浆般的火星。
丞相一抖手中的软剑,那软剑咔咔作响,刹那间蜿蜒着伸长,像出击的响尾蛇,迅速缠上了少年的腰。丞相用力一扯,剑锋一下子卡进少年的皮肤里,鲜血丝丝渗出。
少年不甘示弱,他几下子摆脱了,赶上来与丞相和一群野兽缠斗在一处。
虎头海雕在夜空中盘旋两圈,不再移动。它略微升高一些,免得翅膀鼓动的声音惊动地面上的人。
将军驻马,他抬头望望天上的大鸟,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市的正中心,异族暂时还没有打到这里来。
黑黢黢一片,看不到半点灯火,连说话声也没有。
队伍中的士兵面面相觑,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绷起了神经,扫视着四周一切。城中垣墙林立,有些人家的墙头,还种着五彩的野花。
将军没说话,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听周遭的动静,人声、风声、鸟鸣声,在那一刹那涌进他的脑海,尔后又迅速沉寂下去,渺渺杳杳,横无际涯。
当将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定了目标所在的方向。将军的听力异于常人,方圆几里的一丁点声音都别想逃过他的捕捉。
很快地,将军打着手势安排好了部下,士兵们分成几列,悄无声息地隐藏进阴影中。骑兵下马,把马牵到不同的路口,静静地等待。
乌罕那提氏此时正独自骑着怪物走在城中的街巷里,就离将军的队伍两条街。她手中提着双刀,刀锋上的鲜血已渐渐干涸,刀刃上倒映出她的面容。
怪物慢慢地走着,鼻息间白雾缭绕。乌罕那提氏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她一双翡翠色的眼眸扫视着街道,看到紧闭的房门,墙脚散落的几个果子,还有墙头的花。
突然,她听到有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好像是四面八方有很多人在骑着马奔跑。乌罕那提氏在一个纵横交错的路口停下,再不往前。
余光里,两旁不远处的巷子里不断有骑着马飞奔而过的人影,一晃而过。定睛再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座下的怪物开始不安起来,拿尖利的蹄子刨着地,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喷出来的鼻息也加重了不少,白雾在街巷中弥漫起来,遮挡了视线。
乌罕那提努力地响辨认危险来自何方,但她的听力并没有将军那么奇异,周围忽远忽近的马蹄扰乱了她的判断。
蓦地,正前方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影,骑着马,慢慢地,不疾不徐。
“你是何人?”乌罕那提举起手中的刀,对准了雾中的影子。
对方停下来,没有下马,也没有其他动作,他的声音透过白雾传来:“我姓翁,名渭侨,字崖旗,是镇守这里的将军。”
将军的声音朗朗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深彻动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地面上,激起铿锵的回音。远方的城楼上,有旗帜猎猎飞扬。
“翁渭侨?将军,幸会幸会。”乌罕那提说,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天生的王气。还有她深刻的五官,紧抿的唇角,有不容置疑的严厉。
“首领为何犯我城池?”将军问,他按着腰间的刀。
“因为你们的士兵杀死了我们的公主。”乌罕那提回答他,果断而坚决。
“首领真是不严谨,无凭无据地,怎么就随意栽赃嫁祸。”将军看着另一头骑着高大怪物的身影,面上带笑,“恐怕是看我新官上任,想来个下马威吧。”
“将军要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们之间打仗都打习惯了,也没啥意思。将军的武功我还没见过,不如借此机会,切磋一番。”
“承让承让。”将军顺着她的意思打溜转。
一直在天空中盘旋的虎头海雕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丞相被这声音惊到,他回头朝城中望一眼,顾不上那么多了,径直把少年仍在兽群里,孤身掠上城楼,用他绝顶的轻功往城中赶去。
☆、福星
“将军,”乌罕那提氏掂掂手中的弯刀,“既然我们都遇上了,不如比试比试。我赢了,我要这整座城市。我输了,我撤兵。”
“你们的疆土那么广阔,还差我这一座城池?”将军骑马走上前一点,不小心吸入一口白雾,喉咙中瞬间灼烧一般痛起来,还有丝丝的血腥味。
该死。将军心里暗暗地骂一句,他面上没什么表示,毕竟是国家威武赫赫的将军,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来。
“我要的不是这一座城市,我要的是城市背后的一整个国家。”乌罕那提氏隔着白雾对将军说,她面色沉稳,雄心勃勃。
将军轻轻笑一声:“你的野心很大,我很佩服。但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来拿了!”
说完,将军拔出绑在腿上的柳叶刀,全数朝着乌罕那提掷去。柳叶刀旋转的时候会发出呼呼的风声,就像春天临近,风吹柳叶一样。
乌罕那提的注意力被柳叶刀吸引过去,她抡起手上的双刀,舞动几下,便把飞来的暗器弹到一边。有几只刀片被她夹在指缝中,一发力,给将军飞了回去。
雾气浓重起来,墙头的野花在这雾气的侵蚀下慢慢枯萎了。将军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着晶莹的液体,散发出一股草木的香气。
将军蘸了一点抹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给自己的马也抹了一点在额心。他用得很小心,倒不是说这药的药效很猛,而是他只有这一瓶了,得省着点用。
丝丝缕缕的草木香气在巷子里弥漫开来,闻上一闻,就觉得天地静好、花叶芬芳,不禁生出一种福寿绵长的滋味来。
这是将军从一位老僧那里得来的宝贝,常年供奉在孔雀明王座下,据说可以消世间一切毒瘴。将军一直随身携带着,毕竟这样的好东西,谁都眼红。
将军没有动作,他在等这药效挥发出来。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有一点不好,使用的时候要等上一等。
乌罕那提丝毫不示弱,她打起坐骑,朝着将军冲过来。高大的怪物跑起来像一阵风,蹄子重重地敲击地面,万钧如雷霆。
怪物渐渐逼近了,将军闭着眼睛呼吸,他伸手轻轻拍拍骏马的鬃毛。
骤然,将军睁开眼睛,他拔出白银长刀,听得噌然一声响动,骏马立刻往前奔跑起来。阿难从小陪着将军长大,跟着将军冲锋陷阵,心性相通。
阿难是来自哈萨克斯坦汗国的名马,个头高大,身形匀称优美,四蹄生风。
长刀和弯刀相撞了,乌罕那提氏虽然是个女人,但臂力惊人,将军的上臂被震得生疼。异族向来以力量著称,这个大首领,自然也是不同凡响。
其实这是将军第一次见到异族的大首领,之前他一直以为赫赫有名的乌罕那提氏会是一个威武刚强的男人,没想到天生勇猛好斗的异族人的首领,居然会是这样一位女性。
大概除了面容,她的威武刚强与男人没什么区别。将军想。
国家曾于异族有过多次交战,但来的都是旁支的首领。这位乌罕那提氏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神秘色彩的一位传奇人物。
传说乌罕那提之前也只是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后来不知得了何方神圣的帮助,竟在争夺王位的时候一人屠军三千,带着自己的军队横扫北方整片大陆。
这是北疆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乌罕那提氏确实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也许原本并没这么玄乎,不过传来传去,就变得神魔莫辨了。
还有人说,北方的冰海里住着神仙,乌罕那提经常去朝拜他。当年就是这位神仙下凡,帮乌罕那提一统大业。不过后来神仙没有回天上,而是在人间住了下来。
玄玄妙妙的,将军听多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从来不曾在意。
人间多好,将军想,有国家,有丞相,一颦一笑都是人间烟火味。
将军在与乌罕那提打斗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想起了丞相,丞相的那个笑容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带着一年四季的春天,永不老去。
将军的神思恍惚了一下,就被乌罕那提找准了空子,她亮出护腕上隐藏的匕首,看准了将军心脏的位置,眼神突然变得阴鸷,像捕食的雄鹰,迅速出击。
将军一看情形不妙,赶忙骑在马上侧身躲过。乌罕那提的速度犹如响尾蛇,再加上不俗的臂力,竟将匕首深深刺进了将军的肩胛骨!
千钧一发。将军猛地仄身,带着匕首脱离了乌罕那提的手。他从马背上跃起,一手狠狠拔掉戳在肩胛骨上的利器,一手挥刀往怪物的四蹄砍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军要把乌罕那提从怪物背上逼下来,一旦到了平地上,凭他天下第一的格斗术,无人能近身。
将军这一刀汇聚了不少内力,刀刃旁都荡起了锋锐的气壁,所及之处,墙石开裂,尘埃翻涌。
怪物抬起前蹄迎上将军的刀刃,却不想一下子就被震断了前肢。怪物疯狂地怒吼着被掀翻到一边,它背上的乌罕那提氏被甩下来,在地上翻滚一圈,拄着弯刀半跪着。
她猛地咳了一下,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很显然,在怪物倒地的时候,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已有内伤出现。
将军落在地面上,捂住肩上那个撕裂的伤口,汩汩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方才凝聚内力耗费了他不少力气,更加速了出血的速度。
二人对峙着,空气突然静下来。
此时天上盘旋的虎头海雕再次发出悠扬的啸声,收敛翅膀笔直地俯冲而来,接二连三跟在它身后的,是常年飞翔在北疆荒原上的巨型鹰隼。
猛禽的翅膀扇动起来呼呼有声,竟将那浓厚的白雾渐渐吹散开去。在一群大鸟中间忽然有出现星点的火焰,伴随着火光而来的,是一个人影,一跃而下。
乌罕那提抬手去遮挡无处不在的狂风,吹得她有点睁不开眼睛。还有飘落的羽毛,洋洋地,像是在下雪,尽管现在还没到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