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94)
伏羲,现在应该叫羲和了,转头看看蒲川背上的长刀,无辜道:“可是刀明明在他背上啊。”
神仙扶额,奈何刀认主,认准了就改不了了,神仙是豁达人,强压下心中的不甘,愤愤的咬了咬牙。不过一把刀对神仙来说也不算啥,凡人不经打,神仙在人间没对手。
“你小子,跟不跟我一起去?”神仙指指蒲川。
“为何仙人一定要去北方?”
神仙冷笑一声,眼神如刀:“还能为什么,有人冒充乌罕那提,我要去把真正的那个找出来!”
☆、商榷
听到神仙开着嗓子情绪激烈地说出那句“有人冒充乌罕那提”,整间客房都安静了。蒲川更是被这话骇得脸色煞白,上游见势不对慌忙按住神仙的手腕,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人间比不得天上,小心隔墙有耳。
神仙显然被众人的反应搞得相当憋屈,他冷哼一声抱胸靠在椅子里,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得别过脑袋去看窗外,听街市里传来古玩叫卖的声音。
羲和是刀灵,也算是半个神仙,很显然,他对人间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他坐在蒲川旁边愣是插不上话,神仙今天心情极差,逮着谁都是一顿乱怼。先前羲和给他倒了一杯茶,神仙对着他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子,才被蒲川给劝住了。
神仙憋屈,羲和也憋屈,上游向来寡淡,甚少言语,蒲川被吓到了,半天没缓过劲来。羲和环视四周,气氛沉闷得要命,无奈地撇撇嘴,只得滴溜溜得转着一个茶杯消遣。
“仙人,您为何说这个乌罕那提是假冒的?”蒲川问,他皱起了眉头,显然他对神仙的话颇感怀疑。
上游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神仙一弹手指,一道结界从地面升起,很快把屋子给笼罩在里面。这道结界隔去了外界的声音,街市上的熙攘声也听不到了。神仙探身往前,手指敲了敲桌面,上游见他要说话,把手边一盏茶递给了他。
“你说为何?就凭我是他们的祖宗!”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语出屡屡惊人,“当年要不是我,他们这一族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呢!”
上游一掌按在神仙的手背上,淡然道:“爹,少说两句吧,往事不要再提,免得徒增伤悲。柴公子只是好奇,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对对,蒲川他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羲和见情势危急,连忙帮腔,奈何帮忙帮忙越帮越忙,羲和遭到了神仙更大的打击。
神仙抄起手边一个茶杯就朝羲和扔过去:“你给老子闭嘴!吃里扒外的家伙,别以为你不跟老子了,老子就骂不了你!”
茶水泼洒出来,在众人眼前洒出一条透亮的弧线,眼看就要泼到羲和头上去了,忽地羲和一抬手,竟活生生将那茶水移到了一边去!茶杯哐一声擦着窗棱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古玩小贩的瓷器上,于是乎,遍地狼藉。
蒲川是第一回见神仙这样骂人,原本以为他一身出尘样,听的都是仙家歌舞,喝的都是琼浆玉露。然而现在蒲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神仙,怎么比凡人还凡人?
“大哥!”羲和气沉丹田一声断喝,字正腔圆,众人皆是眼皮一跳,“大哥”又是什么玄乎玩意儿?
然而神仙被这一声“大哥”给镇住了,他抬手指着羲和,真恨不得扇他两耳光:“就你这兔崽子还叫老子‘大哥’?你配吗?老子没你这‘小弟’!“
这回轮到蒲川和上游面面相觑了,这说的都是什么玄妙的词语?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睁着眼睛看剑拔弩张的两位神仙,心想要是打起来了就赶紧避让。
羲和一拳砸在桌子角上,桌腿咔啦一声就断裂了,他瞪了神仙几眼,踢开一旁的椅子就往外面走去,高着嗓子撂下一句:“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常在月明之中!”
蒲川没叫住他,羲和砰一声关上门到外面去了。
神仙显然被他说到了痛处,双手微微颤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微红。神仙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一直没有说出来,上游看着他这般模样,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神仙把万千话语化作一声叹息,坐回去,再不言语。
上游把他按下来,添上茶水,生怕他老爹一个不爽就把这客栈给掀了。神仙扶着额头闭眼沉思,长舒一口气。忽而神仙走到窗边去,扶着窗棱往下看一眼,竟一翻身跳了出去!
“无妨。”上游叫住要去拉神仙的蒲川,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把一盏新茶推到他面前去。
蒲川担忧地往外看看,试探道:“他这么跑出去,不会出事吗?”
上游眼皮也不抬,无所谓道:“他能出什么事,你没听他说的吗?他是异族的祖宗,活祖宗!还指望他出事?别人不出事就好了!”
蒲川倒吸一口气,果然是神仙,艺高人胆大,做事都这么任性!
“那刚才说的大什么小什么又是怎么回事?”蒲川无法,两边受气,只好靠着椅背与上游说起话来。
上游拉着嘴角摇摇头,挑挑眉毛表示他的复杂情绪,抿一口茶才说:“爹以前交了很多奇怪朋友,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反正跟我们是不一样。他们说话咱也听不懂,抓瞎。“
蒲川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就是上古秘辛了,蒲川对这些不感兴趣,复又转了个话题:“羲和说的那句话又作何解释?“
“哪句?”
“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常在月明之中。”
上游挑起眼尾看蒲川,半晌才笑笑,说:“这个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羲和好说话的,只是脾气急躁了一点。旁人说不动他,不如你去劝劝,兴许就能劝好了。”
蒲川抿了抿唇,上游说的确实在理,他师父总是把红尘看得这么透彻。羲和跟神仙吵完架,估计现在是一脑子的气没处发泄,看来这回自己恐怕要吃点亏了。蒲川哀叹一声天公不作美,但还是答应了。
“为师要随你师爷一同去北方,”正当蒲川要出门时,上游突然说道,“这回为师作主,你若想来,可以与我们一道;若是不想来,也不必强求。”
上游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微妙,蒲川听出来了,那是一种离别前的伤感。蒲川的心沉了沉,询问:“那你们还回来吗?”
“或许吧。可能回得来,可能回不来了。”上游的声音变得空旷起来,然后沉默了半晌。
没等蒲川说什么话,上游自顾自笑了起来,他用轻快的语气朝蒲川挥挥手:“为师逗你呢,瞧把你吓的。哎呀为师也真是,说这些话干什么,折寿么!”
蒲川垂下眼睫,虽然他知道上游是在掩饰,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张,总感觉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上游先发制人,三两下把蒲川赶出去了,等到房门扣上,他才敛去了笑容。上游坐在桌子旁边喝茶,望着墙上一个斑点出神,人都散去了,屋里静静的,结界挡着,屋外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蒲川在街上寻到羲和的时候,他正在酒垆前等着沽酒喝。酒垆生意不错,队伍排了老长,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高粱发酵的味道,飘在帝都的街道上,经年不散。
羲和手里提着个酒葫芦,这是蒲川亲手给他做的。前两天他嚷嚷着要喝酒,蒲川就给他挖了一个葫芦,让他别在腰间存酒。羲和抱着葫芦左看右看,觉得这真是个玩意儿,爱不释手。
估计是队伍太长,伙计的手脚又不麻利,羲和脸色很臭。他挺着背站在人群里,蒲川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种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感。
蒲川定定心神,上前去搭上羲和的肩膀,说道:“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里沽酒喝。”
羲和吓了一跳,一看是蒲川,也就放下心来,但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他冷着脸应了一声,算是敷衍了事,一脸的生人勿近样,吓得周围几个混混都不敢上前。
其实这混混不敢上前,除了忌惮羲和,还有羲和后面的一号人物。此人身段颀长高挑,黑纱斗笠,窄袖布履,腰间绑着一柄长剑,正是锦衣。混混也知道,一般这种打扮的人,不要惹。
之前的酒垆旁一向不太平,今天有这么两位人物坐镇,一时间没人敢出来闹事。
“兄台,不要□□的队。”锦衣按住蒲川的肩膀,说道。
蒲川悚然一惊,快速抽回了手,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位江湖大侠,忙赔罪。锦衣笑笑,没多计较,蒲川则站开了一点,不远不近地跟在羲和旁边。
“羲和,你刚才说‘往事不堪回首,又常在月明之中’是什么意思? ”蒲川见羲和脸色稍稍好转,才闲闲地问起他。
羲和看了他一眼,说:“你很想知道?这话我是说给那只老孔雀听的,与你无关。”
羲和私下里称神仙“老孔雀”,说他以前很骚。至于怎么个“骚”法,羲和也说不出来。
蒲川抬抬下巴,琢磨了一下,笑道:“你们神仙......还颇是有趣。”
羲和拍拍蒲川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等你老了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的时候,你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旁行来一人,衣着虽朴素,但举止有世家的贵气,自然是与旁人不同。蒲川二人瞧清楚了,原来是丞相府的花匠,想来是着丞相的意思来请他们去的。
未等蒲川说话,花匠拱手作揖,客气道:“柴家公子,我家老爷有请,还请公子移步,至茶楼一叙。”
“秦公子稍等,我等沽完酒就来。”蒲川比划了一个手势。
花匠看了看羲和,认出了他,转而笑着说:“无妨,老爷准备了上好的酒水,公子不如去小酌一杯。”
羲和与蒲川对视了一眼,心意相通,一拍即合。丞相是什么人,他准备的酒又怎么会差劲,说不定还是泸州的老窖,能喝上几杯定是人生一大幸事。遂二人同意,随花匠去了。
锦衣在后头看着,暗自庆幸少了两人,很快就能轮到他了。锦衣像往常一样,沽了一壶桃花酒,谢过酒家姑娘之后,便骑马回自己的住处。这是锦衣的习惯,他喜欢喝陈年的桃花酒,说这酒甘香润泽,喝一口就能喝掉满腹的心事。
三转两转转进了二金胡同,左边第三扇门就是他家。锦衣挑这里住是因为二金胡同有个前朝的典故,说是巷子口埋了两块金子,锁住了风水,可以聚财。锦衣的愿望就是积满黄金万两,把他的濮季松带出宫去。
在家门口下马,锦衣正要去开门,却猛然发觉不对劲。他记得自己出门时锁了门的,而现在门上的锁不见了。这个时辰,送药的也应该来了,但这会儿却仍不见人。
莫非是濮季松来了?不对,濮季松白日里是不能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