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55)
瞬息之间,遭遇两场巨变,虞景明听到管家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重重地擂击在他的心上,顷刻便擂击出巨大的裂缝!
铛——,虞景明的匕首被人格挡开了,一张涂抹着脂粉的脸凑在了虞景明的面前,满鼻子的红粉香气差点让虞景明背过气去。
秉笔手中握着灯笼的手柄,掐丝珐琅的工艺,对上虞景明的匕首,居然火花四溅。
秉笔对着虞景明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阴里阴气的,半夜里能吓到小孩。
皇帝踉跄了几步,牢狱里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囚犯们纷纷趴在栅栏上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们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这算是唯一的乐趣。
周围满是抽刀出鞘的声音,虞景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秉笔一个劲挡在他面前,嘴里喊着主公快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灯笼柄挡住虞景明的攻势。
秉笔武功和内力都不差,没想到一个老太监,居然也会有这么奇妙的身法。
掌印在外头老远就听到里头有刀剑相加的声音,他心里收紧了一下,赶忙脱了外袍三两步跑进去。其他人无所谓,但皇帝还在里头,他不能有事。
狱卒和锦衣卫已经团团围住了虞景明,掌印见了,顺手抽出了旁边一个狱卒的刀,腾跃起来一刀掷过去,硬生生撞开了虞景明手中的匕首。
众人见是如此,一窝蜂涌上去,有人在虞景明的腿上划了一刀,扯碎了他的官袍。
“相爷……”
蓦地,嘈杂声中传出这么一个声音,轻轻微微的,飘进虞景明的耳朵里去。
他猛然转头去看囚禁在铁链下的管家,管家抬起了头,露出他的脸面来,苍白着,刚才的雨水已经替他洗去了血迹。
管家的目光放在虞景明身上,长长的虚虚的,空旷又渺远。他在那一瞬间看到很多东西,看到风花雪月四扇门,看到屏风后有人跳舞,弹着《十面埋伏》。
虞景明的面貌与晏鹤山有九分相似,足以以假乱真。管家眼前模模糊糊,只听到有人不停喊着护驾护驾,黑暗中绯红的官袍夺人眼目。
“相爷,住手,住手啊!”管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铁链哗啦啦撞击着黑石墙壁,砰砰作响。
虞景明眼里突然有泪水涌出来,一时间,又像是回到了小屋里,隔着四扇门,等着管家来,有时候三天,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三五个月也没有来。
锦衣卫一下子扑上来,拿绣春刀架住虞景明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上,跪着,小腿上一个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管家喘着气,见虞景明没有动作了,才舒了一口气,阖上眼睛,喉头动了动,把膝盖上的疼痛尽数忍在了心头。
如果虞景明一直这么干下去,迟早要露出破绽来。平时举止倒还像模像样,一用起功夫,晏鹤山那么硬朗决绝的手法,两边根本不是一回事。
动静平息了。掌印急急忙忙走过去看皇帝,看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猩红斗篷衬得肤白眉墨,除了呼吸急促了点,其余倒没有大碍。
掌印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宝贝可不能受到一点儿伤害。
皇帝站在虞景明后头,拢袖看着牢里面的管家,眼神清冷,面上没了往常温润的表情。十八少年郎,何曾有了这般绝情的心思?
“爱卿你是从还是不从?”皇帝再次发话了,绷着下巴,“再一刀下去,他的两条腿,就彻底废了。”
虞景明被双刀卡住脖子,两个锦衣卫孔武有力的,按住他的肩膀,犹如被拗断了四肢,动弹不得。
他抬眼看着牢中的阴暗处,铁链子交错纵横,下方束缚着一个人,已经被剜去了一边的膝盖,抬着头,茫茫地望着前方的光景。
管家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没有晏鹤山那种能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的烟波潋滟,但却如蓝田的美玉,日暖生烟。
管家复又重重地垂下头去,长发拖在了地上,整个人没入了千斤重的黑暗中。
一个狱卒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寒芒在弱弱地闪光。皇帝真是狠啊,用这样的方法,来逼他就范。
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中,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允诺:“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要这么虐管家。
沙雕导演对不起管家的演员。
☆、旨意
皇帝听得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牢房中的空气阴冷潮湿,在夏季的日子里,也显得萧瑟万分。
“爱卿要是早说这句话就好了。”皇帝闭上眼睛,拂袖转身,“免得这般大费周章。废了人家一条腿,爱卿,这个债可难还。”
虞景明跪伏在地上,艳艳的袍子铺展开去,有些地方被污水弄脏了,他也没有多在意。虞景明没说话,他咬着牙齿,眼里尽是不甘的狠戾。
皇帝见他不回话,也没有过多逼迫,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落进虞景明心里去:“罢了,这事就这么完了。掌印,赶明儿把圣旨送到丞相府里去,别耽误了良辰。”
皇帝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甬道中,渺渺的,像是从水面上传来。
锦衣卫架着虞景明往外面走去,刀锋抵着他的腰带。虞景明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管家,光线太暗了,看不清管家的身形,只听得里头人声寂寂。
走到外面,皇帝拢着两袖,起了凉风,树影映在垣墙上,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他没有急着离开,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宫殿,巍巍峨峨的,像是天上的人家。
虞景明拱袖对皇帝说:“天色晚了,臣告退。”
一阵大风吹来,耳畔响起大树飘摇时的沙沙声,凉风灌进虞景明的袍袖,虽说是夏天,遍体生寒的倒还有了点初秋的意思。
皇帝看着虞景明低垂的眉目,长眉深目气象庄严,头上的爵牟一丝不苟的,真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低低地叹口气,吩咐下人们:“朕累了,回宫吧。”
很快就有小黄门走过来为他打灯笼,八角宫灯晃晃悠悠的,照得虞景明眼前一阵眩晕。
“那臣送丞相大人一路。”掌印披好了披风,拱手请求皇帝。
“不用了,你跟朕回宫去。秉笔,送晏大人一程。天色暗了,可要小心些。”皇帝转个脸色对着秉笔说道,眼梢瞥了虞景明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人往两边散开了,皇帝由掌印陪着,一路往他的寝殿上去。掌印屏退了几个打灯笼的小黄门,自己提着宫灯,为皇帝照路。
“皇上,不过是个赐婚的事,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掌印轻声问皇帝,“还挖了人家的膝盖骨,丞相他心里,估计是难平复。”
皇帝缩了缩脖子,免得凉风钻进他的衣领里。皇帝低垂着眉眼,声气也不如刚才教训虞景明时那么硬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晏翎那种人,不给他来点刀剑生死的,他肯听你的话?”
掌印没说话,他抿着嘴唇,下颚系着乌纱帽的帽缨,神色半晦不明。
“他以前是朕的老师,”皇帝继续说,慢慢地沿着宫道走,“朕之前确实很佩服他,毕竟是当年的状元郎,满腹的诗书才华。但现在朕早就不是太子了,朕是皇帝,皇权怎么能让一个大臣偷了去。”
“自古君相难调和,皇帝也不必为此太操心,乱臣贼子,自然为天理所不容。”
“好一个乱臣贼子,朕现在可算是遇上了,哪知,还奈何他不得。”皇帝笑一笑,在微凉的夜色里,带着点疲惫的心思。
掌印带皇帝转过宫墙,一枝栀子花探出檐头,远远都闻到扑鼻的香气,花影斑驳。宫灯明明灭灭,虚虚地着不到地,想是里头的蜡烛快要燃尽了。
“不会。”掌印伸手揽住皇帝的肩膀,“等皇上把广陵王收拾干净了,再去收拾丞相也来得及。丞相得留着,现在的朝堂上少不了他。”
皇帝一听广陵王就皱了眉头,他素来不喜欢这个小舅舅,尽管他的面容和自己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广陵王也不是个好东西。前几日朕安插的眼线报上来,说他形踪不定,东海里头黑色的石料,似乎也比往年采集的更多。”
“黑色的石料?那可是难得矿产。听说海外多出产此种石料,藏在水底下,要奴隶用蜡塞住了口鼻潜下去寻找,上来个三五次,就憋得七窍流血而亡。”
掌印的声音温温的,尽管是说着血腥的事情,听起来也像是在吟诵良辰美景。
“朕就瞅着,看他要耍什么幺蛾子。掌印,宫里头的守卫,该要换一批了。现在用的,都还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江湖过去这么多年,定是才人辈出。”
掌印四量了一下,点头应下来,折了一朵栀子花递给皇帝,帮他别在衣襟上。
皇帝垂目看着,栀子花香气浓郁,闻上一闻就感觉花叶芬芳。
掌看着皇帝的眼睛笑,掌印比皇帝高了一截子,细腰长腿的,并不比晏鹤山那个美男子差。掌印久居深宫,不常为那些百姓所见,自然名声没有丞相那么响亮。
丞相早些年还去走过江湖,人情练达,江湖上那些宗师大侠,都跟丞相交情匪浅。你说,这美男子的名声,还不传遍了四海?
皇帝停下来了,仰头对上了掌印的目光,挑着嘴角说:“掌印有什么话要跟朕讲?朕赶着回去睡觉呢。”
掌印知道皇帝是嘴硬心软的主子,朕来朕去的,还不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贝。
掌印欺近他一点,皇帝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一步。再进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墙根,退无可退了,皇帝才伸手按住了掌印的前胸。
“掌印,你这是大不敬。”皇帝巧笑着说,掌印要干什么他心知肚明。
“无妨。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大不敬到底吧,左不过,是个杀头的罪名。”掌印凑近了,在皇帝耳边说,声音沙沙的,挠的皇帝心里痒。
皇帝红了脸,他脸皮薄,三番五次被掌印这样撩,皇帝一个十八少年是承受不住的。他放下了手,靠在宫墙上,梅花袍子被风吹起来。
掌印轻声笑,一口吻在皇帝的嘴唇上,起先婉转悠长,像是含着栀子花瓣,甜滋滋,困慵慵,云想衣裳花想容。
皇帝原先心里不舒服,毕竟刚才在牢里,遭遇的尖峰时刻太多了。还有他的小舅舅,他的家国天下,哪一样不是像泰山一样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来。
被掌印这样一亲吻,皇帝心里那些堵人的情绪,全都被消磨了大半。皇帝被亲的有点发热,他抬手抱住了掌印的腰,让他挨的近一点。
掌印自然也是明白人,他心里在咧着嘴笑,皇帝终于开窍了。掌印顺着皇帝的意思挨近他,几乎是压在他身上。
两人狎昵了好一会儿,掌印才松开皇帝。皇帝垂首抵在掌印的肩膀上,闻他身上的瑞脑香,微微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