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68)
丞相送公主出门,他心中一阵雀跃,总算送走了两尊糟心的大佛。
丞相在门前止住了脚步,公主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挨近了丞相一点,扑鼻的百花香气萦绕起来,把丞相弄得更加心烦。
“你为什么不拒绝皇上?你完全可以拒绝的。”公主看着丞相的眼睛,低声严厉。
丞相垂眸看看她的眼睛,公主的眼睛生的这般灵动,难怪国师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能为她落入红尘。
“本官心思长远着呢,不必拘泥于眼前的苟且。”丞相笑得阴狠,“跟本官想要的相比,你根本不算什么事。”
公主蹙起了眉头,丞相已经换上了得体的神情,朝她拱袖:“殿下请回吧,本官还要去接人呢,耽误不得。”
“什么人?”
“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大糖!不仅有这啥,还有那啥,注意接收哦~
有没有发现丞相其实脑内剧场特别多呢?
☆、归来
送走了公主,看浩浩荡荡的车马消失在官道的转角处,丞相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门前两棵老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月亮正从东头爬上来,丞相看着,觉得心里那轮月亮,也慢慢爬上了开满鲜花的心上。桂花香熏得他有些醉暖,思量一下,转身进了门。
丞相没去厅堂,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中,花匠正抱着童子在读书,教他难念的字。丞相站在镜子前照两下,丞相知道自己模样美,这么一照,心里生出点动人的情思来。
亲自点了一些银子带在身上,丞相扶着腰要出门去。花匠忙站起来问他:“相爷去哪里?要不要派人送去?”
“不用了,本官到北城去一趟,晚上再回来。”丞相笑着说,眉里眼里都是风情,这样的情绪,花匠也是极少瞅见的。
花匠遂不再言语,丞相见童子乖模乖样地坐在椅子上念书,心里动了动,抿唇笑着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阿宁跟花匠待在一起不要乱跑哦。”丞相说,“相爷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相爷你要去哪里?”童子的眼睛亮的像月下的洞庭湖。
丞相一听笑得像万树梨花开:“相爷去把将爷接回来,好久没见了,相爷有点想他。”
童子的笑意要从脸上溢出来了:“为什么不带阿宁去呀?阿宁也想将爷了。”
丞相在童子的脑袋上敲了一把,童子委屈地抱住脑袋,看得花匠忍不住笑出声来。丞相垂着眼帘说:“相爷找将爷有点事要做,阿宁就别跟去了。花匠,喊厨房里准备点吃食,天色晚了,该用膳了。”
童子眼巴巴地看着丞相站起身,长腿窄腰,挺拔的身段儿,穿什么衣服都是朗朗的美男子。丞相吩咐完了就走出门去,回头不忘看着童子笑一下,就不带你去!
丞相掂掂手里的银子,思量着买点什么东西好。平时丞相出门,钱物都是管家把手着,管家算的精明,丞相从来没为这事操过心。
街市上点起了灯笼,旗帜招展,青楼上的姑娘坐在栏杆旁,抱着怀中的琵琶弹唱。丞相听一听,却是自己唱的那首《西洲曲》。
丞相脸红了一下,自己一品大官的身份,居然和青楼上的姑娘,唱的是同一首曲子。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婉转的余音唱得丞相心尖一阵颤。
丞相快步过了桥,桥旁种着柳树和芍药,河水里倒映着天空,云背后露出一两颗星子。柳树下有个先生在卖宣纸,丞相心里一动,过去买了几张。
在北市转悠两下,寻了一家专卖簸箕扫帚的门店,走进去讨了一些细细的竹片子。丞相生的漂亮,举止都是世家大族的庄重得体,看得老板眼前一亮,又送了他一些竹条。
北市很热闹,丞相本想多转两圈,偏头看那月亮爬到柳梢头了,转念一想提着手中的活计就往北城门去了。
“刚才有没有车马从这里过?”丞相站在城楼上,兜着两袖问守门的士兵。
“回大人,没有。”
丞相露出满意的笑,火盆里的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丞相丢给他玉牌,说将军今晚从这里过,皇帝喊他来接风。说罢寻了一把椅子来,坐在垛墙旁边,一样一样清点起自己买的东西来。
守卫惊奇,丞相这样的金贵的男子怎么会亲自走到这里来,坐在萧瑟的城楼上,缠着几片竹条,面上还带着笑。
丞相没理旁人,独自坐在那里,目光偶尔越过垛墙的缝隙,往远方的山冈看去。夜色带着点紫,近处又是一片浓重的蓝,几颗星星亮起来了,看得丞相有点寂寥。
他摸出竹条,漂亮的手指上下翻着,嘴角留着一抹笑,自顾自编起来。
守卫在一旁把守,时不时瞧瞧丞相的侧影,见他专注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几片竹条前后翻动,他的指尖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奈何人家是帝都难得的美男子,做起这样的活儿来,居然也成了人间的美景。
一阵凉风吹上来,吹进丞相的衣襟里,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桂花香味,不消说,定是城外的野桂花开了,被手巧的女子摘下来,晒干了酿酒喝。
丞相编了一阵子,抬头瞧山下的官道,蜿蜿蜒蜒的,没瞧见尽头在哪里。管道上还是没有人来,月光亮起来了,一轮未满的月亮照在东边的山头。
丞相轻声叹一口气,人没来没关系,他可以等一宿。月亮什么时候落下去,他就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丞相满心欢喜地,继续着他手上的动作。
不知过了什么时辰,天上的星河已经敞亮了,丞相才站起身。守卫的士兵瞅见他手上多了一个东西,仔细瞧一瞧,竟是一盏孔明灯。
丞相走到燃烧的火盆前,拾起火钳子,眯缝着眼睛从火盆里头夹出几块炭火来。士兵刚想上去帮他,被丞相一句话给斥退了回去。
瞅着丞相把几块炭火塞进孔明灯下的铜片托儿里,吹了吹,一阵火星扬起来,星点落在丞相的衣裾上,但他不但不恼,眉尾还压下了一个悦目的弧度。
守卫就纳闷了,听闻丞相平时不苟言笑的,出来接个人怎么就这么高兴了?还颇有情调地自己编了一个灯,放上去是要给谁看呢?
丞相转过身来问守卫:“现在哪个时辰了?”
士兵不敢怠慢:“回大人,戌时将末,亥时将初。”
丞相抿着嘴想了想,说:“嗯,那快了。有笔墨吗?借本官一用。”
士兵难以置信地看着丞相,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丞相瞪了他一眼,只得回身去房间里找来了。
丞相掂起笔,抬袖蘸一点墨,却在下笔的时候顿住了:“写点什么好呢?”
想了片刻,丞相才落笔,他的手指纤长漂亮,走笔的时候像是游龙在飘弋。士兵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看着丞相这风雅的姿态,心中赞叹了一句。
顷刻,丞相便点上了火,站在垛墙旁边,看着灯慢慢地离手,缓缓往天上飘去。这时夜色蓝紫,清亮的颜色在天幕中交错,浮云正往西北方漂移。
灯火一亮一灭,丞相仰着脸看它渐渐离得远了,上头的墨迹也逐渐模糊起来。他站了很久,夜风吹动他的衣袖,身后夜市里的喧闹声沉寂了下去。他的目光长长远远,越过高山湖海,不知在盼着谁来。
将军骑马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辆马车,铺着朱紫锦绣,帘幡飘扬。将军穿着赭色镶金的交领袍子,扎着团花麒麟腰带,手腕上戴着穿金护臂。
一股安息香的味道漂浮在四周,月色里闻着倒是平心静气。监军靠在扶手上,眯着眼睛在吸烟管,孔雀袍子领口敞开着,烟雾缭绕。
“什么时辰了?”监军问,“几时才能到?”
“回监军大人,戌时将末,亥时将初。”旁边骑马的卫兵回答。
“嗯……那快了。”监军的声音低下去,马车里很快没了声息,只有丝丝的烟气往外逸出,馥郁一阵香。
将军闻言去看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他的衣襟上,周围的山石花木黑影幢幢。将军突然想起了谁的脸,这个时辰了,他在干什么呢?
“鹤山,我回去的那一天,记得来接我。”
“嗯,我去接你,站在城门上,看你策马而来。”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他会来接我吗?将军想,这么晚了,该不会等急了一气之下就回去了吧?
正想着,月光中竟渐渐升起一团火,暖黄暖黄的,擦着月亮的边,不疾不徐地往他这边飘过来了。
天穹浩大,月色渺茫,那分明是一盏灯,穿过无边的黑暗,出现在他的眼前。
将军心中忽然也燃起了一团火,呼啦一下蔓延开去,点燃了他心上的荒原。他的目光一下子生动起来,紧紧地随着那盏灯,越来越近。
天公作美,一阵微风吹过来,把灯又吹近了几分。将军看到那雪白宣纸上写着字,火光照着,温情盎然。
按说这么远的距离,平常人是看不出上面写着什么的。但是将军的视力异于常人,他能看到比别人更加遥远的事物。
他看清楚了,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清楚,灯上的字迹,可能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他能想象是怎样一双手,走笔落墨,妙笔能生花。
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这八个字就写在灯上,带着绵绵的祝福,还有一江春水的相思,铺天盖地,把将军包裹在里面,寤寐难忘,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军心里突然明亮起来,犹如黎明第一缕曙光,把整个大地都照亮。他知道是谁放的灯,他知道原来自己跋涉千里,其间真的有人在等他。
“你们守着监军,我先到前头去探探路。”将军扭头对旁边的手下吩咐。
“就快到了,将军若是不放心,属下可以替您前去。”手下不解风情地说。
说出这话已经晚了,因为将军已经策马前行了一段路,哈萨克斯坦的名马跑起来像一阵风,追都追不上。
手下只得拍着大腿叹气,一边忧心地看着将军的背影。
丞相仍在城楼上站着,扶着垛墙,遥遥地眺望。士兵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说:“大人,天色太晚了,将军夜里恐怕不赶路。要不您先回去休息着,明儿个再来?”
“不用了,本官答应了他的,要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丞相的声音静静的,流水一般,带着点桃花色,如春江水暖。
士兵更纳闷了,这两人关系这么好吗?丞相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能有耐心在这里吹一晚上的风,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
正纳闷着,突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士兵连忙往下方看去,官道上,一匹黑色的骏马鬃毛飞扬,而骑在马背上的人,背上似生长着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