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40)
翁渭侨亲一口海棠花,起身回答:“来了来了!催什么催!不许催老子!”
打开门,晏翎裸着在照镜子,镜子上雾蒙蒙一片,他抬手整理自己的头发。浴室里水汽氤氲,朦胧暧昧。
“衣服给你,赶紧穿上,天气冷,会感冒的。”翁渭侨别开视线,把衣服递给他。
手中的衣服突然就被夺走了,被晏翎一手甩在洗漱台上,绽然似开出了一朵花。
“穿什么衣服,关上门就不冷了。”晏翎说着把门关上,按着翁渭侨在墙边,抬起他一条腿盘在腰上,亲他的嘴唇和耳朵。
翁渭侨起先抗拒,后来被亲得狠了,也就自己缠了上去。晏翎心里高兴,叫他媳妇儿,抬手去解他的领扣。
忽然兜里传来电话铃声,翁渭侨停下来,抽手掏出电话来看了,递给晏翎过目。
“导演这时候打电话来?”晏翎皱着眉头,“不解风情。别理她。”
翁渭侨没接电话,放回了兜里,抱着晏翎的脖子喊他晏鹤山。
戏里怎么说的?浴池生花,妙不可言。
半晌,翁渭侨的手机上又跳出一条消息框,备注名“沙雕导演”:
“明天接着拍戏。祝你们平安夜快乐。”
☆、两心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将军吓了一跳。
丞相往门口瞥了一眼,平平淡淡地收回神色。他把手指上燃烧着的火焰吹熄,闭上眼睛裹好毯子,靠在窗棱上假装熟睡。
将军看他这么行云流水的动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里暗暗好笑。
将军把烛台放在桌子上,起身披好袍子,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端药进来的大夫,年过花甲了,仙风道骨的样子,白须飘飘。他长得清瘦,穿一身鸦青的宽袍,在风里猎猎有声。
“将军,给先生的药端来了。”大夫说,面色安宁。
“先生就在屋里,我给他端去吧。”将军看看外头乌沉的暮色,接过大夫手中的盘子,“有劳大夫了。”
将军正端着盘子要进屋去,大夫拱手一禀:“将军,老夫还要给您和先生看看伤口。先生被重箭射中,伤得不轻,需要及时调养。”
“也好,随我来吧。”将军点点头,带着大夫往内间走去。
丞相假装睡觉,却竖着耳朵在听周围的动静。听得有脚步和衣料摩擦的声音,丞相动了动睫毛,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将军知道他在做戏,也不点破,只是带着大夫进来,顺手给他端了一把椅子。
“先生,大夫给您煎了药,快来趁热喝掉。”将军给丞相端药碗过去。
丞相摇摇晃晃,半天磨蹭不起来,看起来倒还真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将军心里佩服丞相老弱病残说来就来的本事,他伸手拉住丞相,扶他坐到床边来。
将军帮丞相垫好后背,免得他硌到。丞相金贵,要好生伺候着。
“这药怎么闻起来这么苦?”丞相皱皱眉头,一脸的不乐意。
“先生,良药苦口,还是快点喝了吧。”一旁的大夫大概是受不了丞相这般磨磨蹭蹭,忍不住走上前来劝道。
丞相看着苦黑的药水直犯难,要知道他平时吃糖糕吃惯了,还真是受不得这样的苦。丞相大户人家出身,日子过得精细,要他吃苦,这辈子都不可能。
“有没有蜂蜜红枣之类的?先生吃不得苦,快去掂几颗黑糖来。”将军见丞相迟迟不肯喝药,便转身吩咐大夫。
大夫是古板的老人家,他拱了拱手,说:“将军,这药性被糖分一中和,就没有效果了。所以只得委屈一下先生,将就着喝下吧。”
“大夫你总是这么古板。”将军朝他挥挥手,“先生不能吃苦,本官叫你去就去,别耽误了先生喝药。”
老大夫一时语塞,清俊矍铄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大概他随军以来,还没见过将军这样对他说话。
大夫拍拍自己的胸脯,理顺气息之后,躬身领命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擦擦眼角,颇有伤感之意。
看大夫关上门,丞相才放下手中的瓷碗,笑将军一句:“你对人家大夫,可真是不客气。”
“先生要吃糖,喊他拿一块来也不肯,你说,该不该对他严厉点?”将军说,他帮丞相把凌乱的头发抚平,握在手心里,绵绵软软的。
丞相搓搓自己的手,他有些冷了。
将军提前去把手炉翻出来,那是他到了三九天气才会用的东西。他从柜子顶上把小巧的炉子拿下来,擦去了灰尘,往里面添点木炭和香料,烤得暖烘烘的了,拿去给丞相抱着。
丞相笑意盈盈的,什么恼怒的事都被他丢到脑后去了。
难得糊涂,吃亏是福。丞相觉得自己真有福气,遇到了这么好一个将军。
“要将军的手捂着才暖和。”丞相说,他看着将军的眼睛,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不行,我要喂你喝药。”将军知道丞相那点小心思,他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将军说着伸手去端起药碗,丞相才不会让将军得逞,他可不想喝什么良药。
果不其然,丞相半路就截断了将军的动作,他一用力把将军的手扣住,拉进怀里捂着,按在手炉上,暖洋洋一片。
“你看你,手都冻冰了,嘴上还死撑着硬气。”丞相嫌弃他一句。
“那可不,我就等着你这样做呢。”将军可不承认是自己嘴上硬气,他不能低丞相一头,否则,不符合他的性子。
“就你会说话,仗着本官脾气好,就在本官面前满嘴跑骆驼。”
丞相轻轻地摩挲将军手心的纹路,把暖暖的余温渡送给他。丞相越来越喜欢和将军顶嘴了,将军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那些个清高自傲不理人的气节统统没有了。
将军靠近他一点,半眯着眼睛,眉里眼里都是笑。他端详了一下丞相的面容,左右斟酌一下,才说:“哪里有的事,相爷你生的这么好看,我可是天天琢磨你。”
“没事你琢磨本官干什么,本官虽然长得好,可也是个男人啊。”
丞相眼神扑扑朔朔,面上有笑意,但是不甚明显。他知道将军含蓄,不太会表露自己的心思,所以故意这样说,来激一激他。
将军一听丞相这样说,心里慌不择路。将军自诩四平八稳坐怀不乱,料想一到丞相面前,就只有嘴上吃亏的份。
老狐狸。将军想,不能就这么吃了你的亏。
“除了我喜欢你,好像找不出别的理由了。”将军故作思考,一针见血。
就是要这么单刀直入的爽快!丞相心里欢呼雀跃,他难得有一回心跳这么快,咚咚的,像是铿锵的鼓点。
除了我喜欢你。
这句果然是丞相最喜欢听的话,比其它一切恭维都要动听。什么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肤浅!只有将军这句,才最得人心。
丞相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看着将军的眼睛,那里面装着草原的天际,浮云雪山。
“那这样正好,本官,也很喜欢你。”丞相咧嘴笑,眼尾露出浅浅的皱纹。
他今年二十七岁了,也有了一段爱情,不算遗憾。
“我知道你喜欢我,而且,是你先喜欢我的。”将军说,得意洋洋的,像拿住了丞相什么把柄,出了他一口恶气。
果然恶人先告状!丞相心里顶他一句,但他也在意不上这么多了,在突如其来的人间喜事面前,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通通都不重要了。
“将军真是明察秋毫,本官功夫不够,甘拜下风。”丞相难得有一回没跟将军顶嘴,以他平时的性子,现在还不掐架才怪。
“不知相爷是否读过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读过,我还读过前朝司马相如的诗,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可是我不是凤凰。”
“你当然不是凤凰,你是本官的人。本官今年二十七岁了,能遇上你,不算晚。”
他们都笑起来,长风过境,相见恨晚。
那天是八月初三,战后的第一个日暮,饶是丞相忘性大,他也记得很清楚。人间多好,山河荣阔,锦绣逶迤,他们都是国家栋梁,巍巍如明光。
大夫端着糖糕盘子走进屋里来,他竟然没敲门。
丞相把手放开,将军一下子抽回手,端起药碗要喂到丞相嘴边。
这些都被大夫看在眼里,别看他年过花甲了,眼力倒还日比一日精进。大夫连忙低眉垂目,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走过去把盘子放在一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先生都等急了。”将军责备他一句。
大夫在走神,脸色有点激动,他的手微微颤抖。过了好半天,大夫才一下子惊醒过来,退后一步说:“回将军,老夫去药房,听小厮们议论了几句,故来迟了。”
“议论了什么?”将军喂丞相一口药,掂起一颗姜丝饴糖给他,“边疆的就这个糖,先生不要嫌弃。”
大夫抬起头看他们两人一眼,眼神左右游移一下,才说:“尽是些闲言碎语,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你还听了这么久,可是没把先生放在心上?”将军说,“先生是帝都来的贵人,是我们的救星,你们上上下下都要好生伺候着。若是让本官听到有人在背后编排不是,仔细你们的皮!”
大夫哆嗦一下,颤颤地回一句:“将军教训的是,老夫先行告退。”
“欸,等等,你还没有给先生看看伤口呢。”将军好心提醒他一句。
“有劳大夫费心了,”丞相插一句,“我看我恢复得挺好的,不用看了吧,用个三五日,它自己就好了。”
将军按按他的肩膀,说:“不行,得让大夫检查一下,万一没保养好,以后要落下疤痕。”
没等丞相答话,将军立刻转向大夫,说:“先生不喜外人近身,本官来帮他把绷带拆除,你就隔三步看着就好。”
将军难得一回这么强势,丞相当初真的看走了眼,原本以为会被自己压得死死的,现在看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老大夫战战兢兢地检查完,嘱咐了几句,才诺诺退下。将军拢着袍子站在一旁看着,时而举起烛台帮大夫照亮。
大夫出门去看着天空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汹涌情绪,才甩着袖子下了楼去。
其实呢,老大夫是在灶间听到打扇的小厮在议论,议论的就是这位将军和神明福星一般突然降临的“先生”。
一个说:“这位先生真硬气,没说一个累字,硬是把我们将军从城中背到了大营里。刮骨疗伤的时候没喊一声痛,当真是个活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