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29)
店小二很快跑了过来,楚玄昭没有穿紫色的袍服,而是穿了一件黑色银线织纹的琵琶袖长袍,店小二认得他是信王,却也明白他是不欲张扬。
“两位公子,是要吃饭,还是看文会?”
“雅间,邻墨屋。”
“哦,原来您二位就是那位青衫公子的客人?二位随我来,这走廊尽头那间,便是邻墨屋。”店小二引了路,上楼没几步,就到了一间竹门雅间,上书“邻墨屋”。
“好,你下去吧。”
“是,公子若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嗯。”
楚玄昭的袖子被突然一拉,他转头看向楚玄昕,楚玄昕指了指楼梯口,示意他看过去。
楚玄昭转头,只见一个轻纱遮面,身穿精绣齐腰襦裙,脚踏水绿弓鞋的女子缓步朝上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头。
“这…”楚玄昕正待说话,楚玄昭便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楚玄昕如此反应,不为别的,只为那女子身后的丫头,他是认得的,自然也猜出了遮面的女子是谁。
二人思忖间,女子也一抬头看到了他们。
“三皇——”
女子只惊了一瞬,便很快冷静下来,走到楚玄昭二人面前,略一施礼,“三哥,小弟,是你们哪,真巧。”
当朝长公主,玉璇公主,年十七,滕王楚玄青的同母胞妹。
“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怎么,你也喜欢六合楼的合豆酥鱼?”楚玄昭一笑,不过他自然不认为她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合豆酥鱼是楚玄昭最喜欢的菜,也是六合楼的招牌菜,之前去江南时,侯庆正是机敏地发现了他这一点并将菜摆到他面前,才被楚玄昭叹了一声此人可惜。
“是小妹听说六合楼举办文会,心生仰慕,才带了小侍,扮作官家女子,前来一观。”
玉璇公主回看了一眼示意了一下楼下大堂,又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哦,是这样啊,不过这里人多眼杂,不比公主府邸,你们只有两个人,一定要注意自身,在外小心。”
跟在楚玄昭身后的楚玄昕看了一眼她盈盈微垂的双眸,又看了一眼她方才下意识回看的大堂中正侃侃而谈的李尚诺,心中一笑,哦,哦呵呵。
“嗯,多谢三哥关心,小妹会的。对了,小妹已定了雅间,三哥和小弟可要一起?”
“不了,我与人有约,就不打扰你了。”
“嗯,那好吧,那小妹便先行一步了。”玉璇公主略略躬身,便错过二人,拐进了一间雅间。
是邻墨屋的隔壁。
“哥?”
“我们也进屋去吧,轻,墨渊公子可能已经等很久了。”
“轻什么?”楚玄昕挑眉,揶揄地看向他哥。
然后,他后脑上就被糊了一巴掌。
“走了。”
…………
“你们来了?”
沈轻君坐在桌前,身后跟着朱晴和碧鸳,桌上只上了一壶茶和一套杯盏。
“见过公子。”
楚玄昕拱手行礼。
楚玄昭瞥了一眼楚玄昕,他这个弟弟,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没模没样的,怎么一见沈轻君就老实的不行?
“坐。鸳儿,斟茶。”沈轻君又看向门的方向,“晴儿。”
“是。”
朱晴走到门边,将门边麻绳一拉,便落下一个帘子来,她将竹门打开,这帘子是六合楼雅间的专设,拉下帘子,就可以看到楼下的大堂。
此帘由里向外,可听可看,由外向里,却无法看透,是六合楼在大堂有所安排时,专供雅间客人使用的。
“轻君,你看过了吧?”
“嗯,假以时日,当为肱骨。”
“李尚诺?”
“不止。”
“不止?还有谁?你不如一并说了吧?”楚玄昭又给他倒了杯茶。
“李尚诺,楼景,鲁文开,这三个人你可留意。”
“楼景?”
“正是,怎么?”
“轻君有所不知,这楼景,正是与李尚诺和死去的孔佐同科的探花。轻君,你这看人的本事,我是服了。三科三试才出的人,到你这里,竟然观察观察就出来了?”
沈轻君闻言眸色一暗,可我如今却有些看不透你。
“我说的不过是我观察所得,也未必准确,你可自己斟酌。”
管中窥豹,因小见大,一个文人的文风,一个武人的武性,是最容易彰显人的品格的,沈轻君也不过是习惯了看人不只是用自己的双眼,而是用心。
“人看过了,我先行回去,你也该去露个面了。”沈轻君站起来,接过朱晴递过来的帷帽。
“都来了,不如先用个饭?”
楚玄昕看了一眼他哥的眼神,提议道。
“不必。”沈轻君将帷帽一戴,径直带着朱晴和碧鸳走了出去。
“哥,你看,不是我不帮你……”
“我倒不是有意留他,只是怕他会碰上玉璇,你知道,其他什么人都好说,若是公主之尊……,我是怕他麻烦。”楚玄昭想到隔壁的公主,唯恐沈轻君遇上,以沈轻君的气度风华……
不过他见他是戴了帷帽出来,也就放心了。
“哥,我说你不会看谁都像情敌吧?你这也太,自己还没个子丑寅卯,就防得跟什么似的,啧!”
“你都想什么呢!你忘了,玉璇是滕王的同母胞妹,若是她对轻君有意,将会是一场怎样的麻烦?”
“哦…,那倒是。”
他这么一说,楚玄昕也明白了他的担忧。
“不过,哥,你不用担心这一点,玉璇长姐恐怕已经心有所属呐!”楚玄昕转了转眸子,瞥向楚玄昭。
“心有所属?”
楚玄昕一挑眉梢,“李尚诺,新科榜眼,得君王睐眼,鸿胪寺任职,可谓青年新贵,意气风发。虽说不上是惊才绝艳,但也是文采出众,风流倜傥啊?”
“你的意思是?嗨,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
“哥,你只佩服墨渊公子的看人手段,就不相信我的看人手段?也许,人的品格,我是无法易断的,只是这情来情往,却是难逃我的法眼。”
楚玄昕正兀自得意,脑瓜上就又挨了他哥一糊。
“你很骄傲是吗?你才十四,这些乱七八糟的都跟谁学的?你哥我风流,但那是假的,我可不曾教过你这些东西!”
“……!”
你这是恼羞成怒!
第50章 拜访
“这不是信王殿下和四皇子殿下?没想到我这小小文会,竟有幸得两位殿下赏脸。”
楚玄昭和楚玄昕见李尚诺坐在后面休息,趁这个空挡走了过来,李尚诺急急起身相迎。
“闲来无事,出来逛逛。这六月的天儿,可真是热的很啊。”楚玄昭说话间随手将手中折扇展开扇了扇,又迅速地闭上。
“王爷!这…”
“怎么了?”
“刚才李某看的不真切,王爷扇子上的字,似乎是,似乎是……”
“是什么?”
“哦,大概是我看错了。刚才匆忙之间,觉得王爷扇子上的字,竟像李某一个文友的手笔,不过,那位文友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想来只是李某看错了。失礼之处,还望王爷和四皇子殿下恕罪。”
“哦,无妨。”楚玄昭将手中扇子缓缓打开,展示给李尚诺,“这也是我的好友赠笔,倒没想到和你的文友笔触相似?”
李尚诺这次仔细地看向那字,更是一惊,不是错觉!
他顺着字朝左下方的落款看去,墨渊公子!
“这,并非李某看错,这落款所书,正是李某所认识的那位文友!李某斗胆请问王爷,这字从何而来?那墨渊公子又在何处?”
楚玄昭听到他的问话,一时有些感慨,想当初在神医谷,自己对赫连辛的问话,几乎和此时李尚诺的话相差无几。
“这……”
“王爷,还请王爷告知。实不相瞒,这墨渊公子是李某之前在江南时偶然识得,虽不知他真实名姓,但言语谈吐间,却叫人得益匪浅,李某一直遗憾未能与他长期深交,如今得他消息,自是难以自已。”
“呃,李寺丞可真是,好记性啊!”
这么快就忘了曾经向自己已经称赞过墨渊公子的事,自己还是因为他的话才寻找墨渊公子的。
李尚诺一笑,“哪里,只是那位公子惊才绝艳,实在是难以让人忘怀。”
“……”
话说你是怎么听出来我是真的在夸你记性好的?
还有,难以忘怀是什么鬼?小心我扁你啊!
“哎,王爷,这反面的画…”
原来,楚玄昭扇动间,扇子被无意间翻了个面。
“墨渊公子的字,果然非同一般。这另一面的画作虽然已是风格别具,想来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了,可是被墨渊公子的字一比,还是有几分黯然失色啊。”
李尚诺不知道作画的人是谁,却仍旧觉得被字一比就下去了,出于对墨渊公子的崇拜,直言直语的就说出了口。
“!”
黯然失色!
楚玄昭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李寺丞,谬,赞。”
“哪里哪里,李某只是觉得墨渊公子的字太好了,言语不周到之处,还希望王爷不要见怪。”李尚诺可没发现他的不快。
李尚诺是没注意到楚玄昭的变化,楚玄昕却是听出了他哥那话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儿。
眼看他哥就要暴走,楚玄昕赶紧拉了一把李尚诺,急急转移话题,“啊,对了,李寺丞,我们在二楼定了雅间,你看,要不要上去坐坐?”
李尚诺本想拒绝,因为他是文会发起者,离开终究失礼,可是想到要向楚玄昭打听墨渊公子,便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李某恐怕也不能久留,您看?”
“无妨。坐坐就下来呗。”楚玄昕让开了路。
…………
三人在雅间坐下,又叫小二上了壶茶。
楚玄昭看了一眼沈轻君用过的茶杯,揽袖,伸手拿过,啜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玄昕瞥见他的动作,挑了挑眉,心中暗笑不停。
不过,这也不只是楚玄昭的心思所起,还因为他们是突然兴心叫了李尚诺上来,杯盏未来得及收拾,若是向他解释,又是一番麻烦,楚玄昭此举倒也省了麻烦。
“王爷,请问王爷可知墨渊公子现在何处?”李尚诺虽然急切,却也有几分忐忑,他觉得楚玄昭未必真的知道墨渊公子在哪里。
想当初,自己与墨渊公子相识,甚至见过数面,可到头来,仍旧不知其名姓与住址。
楚玄昭还有些不是味儿,听他问话,慢条斯理地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开口,“墨渊公子?你是问,这作画的人?”
“什么?!这画是?”
“这字,这画,都出自一人之手,怎么?”
李尚诺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尴尬,“嘿嘿,王爷,刚才是我眼神不好,王爷不要见怪。人各有专,墨渊公子于书法可是一绝啊!”
“好吧,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本王就告诉你好了。墨渊公子如今是我友人,住在城西伏云巷雅竹轩。”
李尚诺一喜,深深作了一揖,“多谢王爷告知!”
他没想到,楚玄昭真的知道墨渊公子的下落。
………………
次日,麟台。
“王大人。”
正在出神的王寂闻声抬头,“信王殿下。”
“王大人似乎面色不佳,怎么,昨夜没休息好?”
楚玄昭坐在雕花漆木座椅上,挑眉看向坐在左侧首座的王寂。
“没。”
“王大人,中书令张大人此时不在,这里没有外人,王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尽管跟本王讲,本王或许能帮衬一二啊?”
“信王殿下这是要看我的笑话?”
“王大人此话怎讲?本王诚心助你,你这话,可是要寒了本王的心了。莫不是,大人在别处寒了心,所以才要寒了本王的心?”
“殿下心知肚明,何故戏弄下官?”王寂面色不虞。
“下官?大人这声下官我可不敢应啊,虽说我是个王爷,可如今是奉了父皇旨意入中书行事,在这中书省,我就是个学生,大人贵为中书侍郎,岂非折煞小王?”
“信王殿下,您也不必如此,就算我与廉王谊尽,也不可能反过来支持信王殿下。”
楚玄昭自然不觉得这样就能让他倒戈,不过,只要他不去帮助廉王,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只是,他现在未必完全放弃廉王,回头还得加一记才是。
“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大人这中书侍郎,是我大渊的中书侍郎,不是廉王的,自然也不是我的。大人身居高位,小王如何敢说要大人的支持?”
“你,…信王殿下所言极是。”
…………
滕王府。
“王爷,卑职得到消息,楚玄昭从江南带来的那位公子,从信王府搬了出去,二人大概是翻了脸。”
“哦?有这等事?那位公子的来历还是没有查清吗?”
“这…,还没有。”
“也许,本王该去会会这个神秘的公子?”楚玄青不知道是在问刘逢,还是在自言自语。
“王爷,还有一事。卑职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廉王府怀孕的人,是廉王的宠妃,侧妃何梨儿。这名侧妃因姿容绝佳被廉王纳为侍妾,后被提为侧妃,并无身家背景。正如王爷所说,她此次有孕,恐怕并不乐观。”
“做的好,你继续着人盯着,看看他府里什么人最有可能出手,我们可以好心‘点拨’一二。”楚玄青挑眉,缓缓勾起一个笑。
“是,卑职明白。”
刘逢是过了皇家明路的王府亲卫首领,不像莫一和冯二他们完全是信王私养,因此是有七品衔位在身的,所以他才能在滕王面前自称一句“卑职”,这方面来说,跟着楚玄昭的莫一却是委屈了。
不过如今楚玄昭得以从政,想来也可以将莫一等人提为正式的王府亲卫了。
…………
伏云巷雅竹轩。
“阁主。”
此时朱晴回了辰隐阁分阁,只有碧鸳留在这里。
“何事?”
“门外有一人来访,自称李尚诺,说是阁主旧友。”
“请他进来。”
“是。”
碧鸳出来时,李尚诺正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朝里张望一眼,这信王爷会不会弄错了,开门的为何是位女子?
而且那女子的气度一看,就不像为奴为婢的丫头,若说是墨渊公子妻妾,就更不可能了。
男子到访,哪有妻妾先迎出来的道理?
“公子有请。”
“哦,是。”李尚诺听到有请二字,总算放下心来,整了整衣袖,才随碧鸳走入门中。
他远远地便看到一身青衣的墨渊公子坐在院落中的高大榕树下,一旁放了一张矮桌,桌上是个棋盘。
“公子,不知墨渊公子来到京城,未曾相访,李某今日才知,便急急来见公子了。”
“也是我不欲人知,未曾相告,是我的不是。请坐。鸳儿,上茶。”
“是,公子。”
李尚诺闻言转头,这样一个女子,竟真的是墨渊公子的下人?这墨渊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李尚诺回望沈轻君,才想起沈轻君刚才的话,忙道,“哪里哪里,江南一别,能再见公子,已是三生有幸。”
“你客气了。听说你如今已是榜眼,皇帝亲命鸿胪寺丞,只在寺卿一人之下,我还未恭贺你呢。”
“公子见笑了,我虽有幸忝居此位,也不过是圣意隆眷罢了。若论才智,我又怎能与公子相较?只是公子无意于此罢了,唉,对了,不知公子的身体如今?”
李尚诺清清楚楚地记得,墨渊公子是因为寒症旧疾,才常年休养不出,无意朝廷的。
“不过还是那样罢了。”
“哦…,失礼。那公子为何来到京城了?而且我看这院落,公子想来是打算久住了?”
“实不相瞒,我祖籍便是京城,父辈辗转到了江南,如今这两年身体愈发好坏难测,不禁生了这故土之心。”
沈轻君此话倒是不假,祖父沈毅原是京城人氏,授命镇守西北,后来出事,父亲又去往了江南落脚。
不过至于这所谓的思故之心,恐怕是万万没有的。
“哦?公子竟原是京城人氏?”
“正是。”
“原来如此。想当初,李某在江南有幸结识公子,与公子一番交谈,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李某真是不曾想过,能在京城再遇公子。”
李尚诺轻轻一叹,颇觉缘分匪浅,“若不是在六合楼看到信王殿下手中的扇子,恐怕此时还不知道公子已经身在京城,就在身边而不知,险些就这么生生错过啊。”
“扇子?”
“正是。我偶然看到信王殿下手中折扇,这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公子来了京城。”
沈轻君轻轻一笑,“原来是这样。”
呵呵,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