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66)
楚玄昭见他沉默不语,摆了摆手,“话已至此,朕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也要死了不是?薛将军,还不‘请’殿下,下去歇息?”
薛子明一笑,“是,陛下。殿下,请吧?上好的‘上等间’,让您也感受感受咱大渊百姓的好客之道。”
“……”
楚玄昭眉毛一抖,这个薛子明,真是……
…………
薛子明押了果步鲁下去,沈轻君从堂后绕了出来。
楚玄昭走到他身边,“轻君,我已经按照计划,挑起了果步鲁的疑心,这下,哼~”
沈轻君点了点头,“嗯,我都听到了。对了,这个薛子明……,似乎有点意思啊……”
楚玄昭一手摸上他肩膀,看向薛子明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嗯,是有点意思。”
沈轻君淡淡地将他手从肩膀上撕下来,“我们接下来,就得想办法让果步鲁彻底相信木达哈有问题,然后,帮他‘逃’出去。”
楚玄昭啧了一声,“轻君啊,你真是一肚子坏水呀。”
沈轻君瞥了他一眼,“全托陛下的福。”
“咳,阁主,肖鹰有事回禀。”肖鹰快步走进了议事堂,见并无其他人在,直接喊了阁主。
沈轻君转头,见到肖鹰已经恢复了利落冷峻的模样。
楚玄昭也转过头来,“肖鹰,现在飞骑军并无任务,你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回禀?”
怎么就这么碍眼。
肖鹰冷冷一哼,“本阁事宜,恳请陛下回避。”
“你!”
沈轻君察觉他二人不太对头,“肖鹰,何事回禀?陛下对辰隐阁并非一无所知,你不必担心——”
“阁主。这是,阁,内,事物,碧堂主飞鸽传书。很急。”
沈轻君叹了口气,这个肖鹰,最近……,还老是爱打断自己说话,真是……
又不好说他。
楚玄昭走到肖鹰跟前,慢声慢气地说道,“那也不用避朕。肖鹰,你也不是外人,迟早知道,朕呢——”
“楚玄昭。”沈轻君见他话头不对,冷声打断了他。
楚玄昭退开一步,迅速将沈轻君胳膊一抓,“是你们阁主夫人!”
“……”
——“楚玄昭!”
——“楚玄昭!”
两股杀意骤然而起。
一股带着无边的杀气和寒意。
一股带着不明的怒意和恼意。
楚玄昭见他二人异口同声,如此默契,不由也带了火气。
肖鹰的臂刀已经冲至眼前。
沈轻君被楚玄昭抓在手里,急急往身后一挡,一把白玉扇自黑丝广袖中飞出,被楚玄昭握在手中,格住了肖鹰的臂刀。
沈轻君不料肖鹰竟会直接出手,心中一急,却不知该如何去拦。
某些事,虽不完全确定,但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一丝也察觉不到?
前段日子肖鹰那副模样,他就猜到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跟楚玄昭的事,但他想,也许,这是让肖鹰死心的好机会,便选择了放任不管,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开如今的场面……
兵将闻声迅速赶来。
程至腾也到了,待看清堂中情形,不由大惊,“护驾!快护驾啊!愣着做什么!”
楚玄昭冷声道,“全都退离议事堂,妄动者,死!”
众人只得退离。
“肖鹰,住手。”
肖鹰回望了眼沈轻君,又看了眼面前格着臂刀的白玉扇,“阁主,你的字,还是那么好看。”
“那不过是一把扇子而已,你先住手。”
肖鹰苦笑,“阁主,肖鹰只求一战,恳请阁主不要插手。”
楚玄昭心中一个咯噔,肖鹰的话,傻子都能听出意味儿,沈轻君反应却如此平静,他应该是知道肖鹰的心思才对。
肖鹰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索性没了顾忌,“阁主,若是肖鹰战败,恳请阁主为肖鹰收尸。若是他战败,希望阁主,重新考虑那个决定。”
楚玄昭脸色一沉。
肖鹰这话,十足十的麻烦。
自己若是赢了,沈轻君会为肖鹰,记恨自己,若是输了,更不用说,自然是肖鹰得逞。
第109章 处理
楚玄昭心念急转,手下骤然松了力道,握着扇子退了一步,任由肖鹰的臂刀刺入肩头,缓缓露出一个笑,“你赢了。”
他左思右想,唯有这样的结果,对自己最有利。
肖鹰来不及收势,臂刀直直刺穿了楚玄昭的肩膀。
“楚玄昭!”沈轻君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楚玄昭,随我去上药。”
肖鹰缓缓将臂刀拔出,有些愣神儿。
沈轻君手指疾出,几下封住了楚玄昭的血脉,以此止血,这才转头看向肖鹰,“…肖鹰,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找你谈,晚间来找我。”
肖鹰低着头,臂刀有些握不紧,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声音有些干哑,“…是,阁主。”
他知道自己不是楚玄昭的对手,说白了,他不是只求一战,而是只求一死。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输了,输得彻底。
赢了比试,输了心。
…………
沈轻君将楚玄昭肩头上的衣服直接剪开,便看到从前到后,全都穿透了,血直流满整个肩膀。
沈轻君帮他清了清伤口,又扒拉出金疮药,细细洒了洒,这才看了看楚玄昭有些苍白的脸,“你这是何必?”
楚玄昭的想法,他怎么可能猜不到?无非就是进退两难,干脆拼着受伤解决此事。
楚玄昭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攥了攥他微微发颤的手指,“轻君,你知道是不是?”
“什么?”
“肖鹰。”
沈轻君抽出手,扯过纱布,“我知道。但,原本只是猜测,并不十分确定。而且我觉得,我们的事,会让他死心,就没去管,没想到,他今日居然会直接——,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
楚玄昭笑了笑,“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不管今日会不会发生这事,肖鹰的事,迟早要面对。如今这样,也好。”
沈轻君点了点头,“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肖鹰的事的?我记得,上次你们见面,就不太对劲。”
楚玄昭转过头看他,“上次?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其实,从来韩岭关的路上,我就发现了。他对你瞒的紧,私下里却不谨慎,我当时听他的话味儿不对,后来就确定了。大概是,因为心思相同,反而更容易察觉吧。”
沈轻君将纱布系好,“方才衣服剪破了,服侍你的是谁?我去让青竹找他要身衣服来。”
“我想穿你的。”
“不合身。”
“合。”
沈轻君转头看向门外,“青竹。”
青竹迅速落在门前,“公子。”
“去陛下住所,找人要身衣服来。”
“是。”
楚玄昭不再坚持,拉过他的手,搓了搓他食指上的血渍,“你打算如何处理,肖鹰?”
沈轻君将手撤回来,“别搓,待会儿去洗。”
楚玄昭直直看着他,“回答问题。”
“…调他去别处。”
楚玄昭点了点头,“以后,飞骑军我亲自带。”
“不行!”
楚玄昭一笑,“为什么不行?除了肖鹰,整个军营,只有我能带这个队伍。”
“我——”
“你,是,军,师。”
沈轻君沉默半晌,“这支队伍,其他将军的确,驾驭不了。可是,一来你是皇帝,二来,飞骑军,是不顾生死的。”
楚玄昭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换了肖鹰,你就舍得?”
沈轻君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你不了解肖鹰,他能驾驭飞骑军,而且,他作为阁里的金牌杀手,最擅极速隐杀,而且,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不能退身。可你,虽然功力深厚些,可身法和经验上,远远无法与他相比。”
楚玄昭转开眼,“你对他评价很高?”
沈轻君见他脸色怪异,缓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楚玄昭点了点头,“可是,我真的不能留下他,轻君。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允许一个爱慕你的人,天天在一处,碍我的眼。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沈轻君垂眸,“…我知道。我也不会允许他继续呆在这里。没摊开,还可以,如今,绝无可能。”
楚玄昭笑了笑,“谢谢。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跟他,也有情谊,我并非小肚鸡肠的人,但是此时,他不能留在这里,等他缓过这段时间再——”
门被敲了敲,青竹捧着衣服走进来,交给沈轻君,又悄声离开,掩了门。
沈轻君捧着衣服,有些无措。
要穿衣服,定然要先脱衣服……,楚玄昭肩膀有伤,绝不可能自己更换……
楚玄昭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快来帮我脱衣服呀!
沈轻君眸色闪了闪,走到他身边,“…没什么。”
他将衣服放下,拿过了剪刀。
楚玄昭眸子一睁,“你要干什么?!”
“你身上的衣服刚才已经剪坏了,贵为天子,你也不可能去打补丁,不如干脆全剪开算了,也省的脱的时候牵到你的伤口。”
“……”
然后楚玄昭就看到自己那身华丽丽的绣金黑袍碎成了片片。
沈轻君提起拿来的新袍,抖了抖,就要给他披上。
“哎哎哎,轻君,这里衣和中衣也得换吧?你看,这上面还有血,还有你剪的窟窿……”
沈轻君叹了口气,只得将他上衣剪掉。
楚玄昭趁机抓住他持剪的手,在自己胸前摁了摁。
沈轻君手一抖,“楚玄昭,剪刀无眼。你也不想在这边,也来个窟窿吧?”
而且这大冷天的,墨迹什么?冻死他。
楚玄昭只好撒开手。
“轻君,这裤子——”
“楚玄昭!你别得寸进尺。”
楚玄昭叹息,“唉,可我受伤了,没法换啊。”
“你回去再换。你那不有的是人。”
楚玄昭一听,脸顿时拉的老长,“让下人给我换?裤子,裤子啊沈轻君,你都不带吃醋的,我好伤心。”
沈轻君直接把里衣给他套上,又拿过外袍。
呵!他就不相信,楚玄昭一只手,换不了裤子!
…………
“…阁主。”
晚间时,沈轻君的门被轻轻一敲。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肖鹰走进门框,又随手掩上门,便不再向前。
“请坐。”
肖鹰低着头,“…属下不敢。”
沈轻君不再勉强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轻,有些无奈,“肖鹰,你去江南吧。”
肖鹰抬头,“阁主,要赶我?”
沈轻君站起身来,“楚玄昭不会留下你,我,也不能留下你。你先去江南,这样,都好。”
肖鹰惨笑,“你也不能留下我?为了他?”
“是。我不能留下你。”
肖鹰心头一痛,脸色隐隐有些泛白,“…为什么?”
沈轻君背对他,“两个原因。第一个,我不答应他,无话可说。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尊重他的感情,我不能放你在此,让他难受。第二个,我了解楚玄昭,他嘴上不说,似乎宽和无比,但只要你还在,说不定他哪天就会借机除了你。他如今的宽和,也只是不想让我记恨他。我不能,让你因此丧命。”
好久好久,肖鹰才缓缓开口,“…我走。”
沈轻君转过身来,浅浅一笑,“这件事,是我欠你,师兄。”
肖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自从……,十九岁以后,我再没听你喊过我师兄了。”
十九岁那年,老阁主病故,沈轻君继承阁主之位,他们就成了上下属。
也是那一年,肖鹰在缓过师父去世的悲痛后,转过墙角,就看到了那个孤寂的身影。当时,他心中便产生一种浓烈的冲动,守护他,无论如何,护好他。
他初见沈轻君时才五岁,沈轻君三岁,转眼间,已是二十余年。
如今,更是再也无法坦然相对了。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沈轻君轻声道,“你是我的师兄,始终都是。”
肖鹰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了他的话。
永远是他的师兄,也只会是师兄,其他的,再无可能。
肖鹰跪下,朝他行了个礼,“阁主,保重。”
沈轻君转开眼,“再会,师兄。”
肖鹰站起身,努力笑了笑,“阁主,如果,他不好,记得告诉我。师兄揍他。”
沈轻君露出一个笑,“…好。”
…………
楚玄昭睡到半夜,再一次被惊醒。
又是肖鹰。
不过,这次并不像上次一般,带着浓浓杀气。
“楚玄昭,白天的事,抱歉。”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去刺伤楚玄昭,他只是想一战,或者,一死。
楚玄昭坐起身,却没有穿衣下床,毕竟他如今穿衣有些麻烦,“不怪你。是我故意的。你要走了,师兄?”
晚上他也去找过沈轻君,知道沈轻君让肖鹰走的事。
肖鹰咬了咬牙,“师兄也是你叫的?”
楚玄昭这个称呼,听起来客气,其实不就是把自己和沈轻君摆在一起了吗?我都要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我心上扎一刀?
楚玄昭一笑,“你是轻君的师兄,自然也是我的师兄。”
肖鹰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我担不起!”
楚玄昭见他要急眼,也不再刺激他,“…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肖鹰苦笑,“不会了。”
楚玄昭不再说话。
“楚玄昭,好好对他。他看起来强,其实心里挺脆弱的,身体又……,若是,让我知道他不好,我粉身碎骨,也要杀了你。”
楚玄昭掷地有声,“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第110章 那舒
“禀陛下,木达哈携拓加主军逼近韩岭关!”
楚玄昭站起身,“果然!果步鲁生死不明,拓加王怎么可能忍气吞声,早等着他呢!程至腾。”
程至腾抱了抱拳,银色铠甲在晨光中闪烁,“陛下。”
“程将军,布兵,应战!”
“是!”
程至腾携薛子明,刘广龙领命而去,楚玄昭看向沈轻君,“来了。”
沈轻君点点头,“让薛子明把果步鲁带去。”
“嗯。”
楚玄昭望着沈轻君的眼,“你,留在这里。我带飞骑军,去借机迂回敌后。”
沈轻君一把拉住他,“你刀伤未好,我去。”
楚玄昭神色骤冷,“来人!送军师回房!”
沈轻君手中洞箫急转,“你以为,就这些人,能拦住我?”
楚玄昭刚想说话,乍然觉得眼前一黑,一股麻意自睡穴冲遍全身。
沈轻君看似要对士兵出手,却是虚晃一招,点了他的睡穴。
楚玄昭身形一晃扑在地上,眼中迅速充血,“君——,别!”
沈轻君冷冷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轻君转身,衣摆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楚玄昭的眼皮已经沉重无比。
沈轻君伸出的手微微一颤,还是收了回来,转身看了看有些发愣的士兵,“扶陛下回去歇息。”
…………
沈轻君未着铠甲。
此时,他正与飞骑军飞马朝曲子壑壑谷而去,借此道绕到拓加后方,撕开一个窟窿。
曲子壑山顶。
一个女人踞马而立。
女人大概二十多岁出头,头发高高束起,一身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葛勒国国主那舒。
她只带了一个亲信,悄身到这里,就是为了探看形势。
那舒看向壑中那个白色衣袍翻飞的身影,微微朝后转头,“阿弥,那是谁?大渊西北三个将军,可不曾有这般模样的。”
被叫做阿弥的女子朝那舒低了低头,“回国主,那是大渊的军师。”
那舒皱了皱眉,“军师?他可不像个军师。”
虽然壑中的人没有用武功,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弥散开来的冷意。
远远隔着山石,都能察觉到的冷意。
阿弥眨了眨眼,“可他的确是军师。”
那舒笑了笑,“就是那个在关州隘诓了拓加三万多人,又在这曲子壑把果步鲁也诓走的军师?”
阿弥一笑,“就是那个军师,大渊也就只有一个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