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74)
楚玄昭听他语意幽深,不由点头一笑,“军师,天意尤需人算,果然,也不假。”
沈轻君轻声道,“陛下,孔明灯已备好,是否燃灯?”
楚玄昭回头,扫了眼身后三位将军,眸光闪了闪,在夜色中有些黑白难辨,“燃灯。其后三刻,随朕出关。”
沈轻君点了点头,“是。我马上吩咐下去。”
楚玄昭听得他一声‘是’,突然觉得烦躁至极。
沈轻君很快转回来,没多久,便见几点孔明灯自营中缓缓而起,越来越高。
沈轻君转了身,面向三军将士,似乎是在等待,楚玄昭却明白,他是在等待,却不是等待大军出发,而是在等待那人自露马脚。
…………
“看!孔明灯!殿下吩咐了,一旦发现孔明灯,立即射它下来,我们行动!”
“是!”
韩岭关外,守候了数日的百余名弓箭手,终于在今日看到孔明灯在夜色中冉冉升起,当即搭弓射箭,转眼间便见数十支利箭朝孔明灯飞射而去。
箭支不断,孔明灯很快便变的千疮百孔。
一只孔明灯渐渐歪斜,随即破碎开来。
分明是布料所制,却在破碎之际,隐隐传来轻微的砰声。
还未等弓箭手反应,便见那处一团白色的尘雾迅速飘散,尘雾极轻,风一刮,便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过来。
弓箭手的领队瞳孔猛张,“不好!中计,快撤!”
“什么?什么意思?”身旁的人疑惑道。
他们奉了殿下的令来解决孔明灯,如今不过碎了一盏,哪里能就这么撤回去?若是殿下追究,以殿下的性子,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领队恨声道,“是毒粉!往我大军军营方向散去了,我们还是速速去禀报殿下!”
“什么?!”众人闻言一惊。
还未待离开,一人颤巍巍朝空中一指,“又,又破了一个!”
领队唾道,“还用你说!都射穿了,破是早晚的,还不快走!你活腻了!”
…………
其实沈轻君自然不会在里面放置直接要人性命的药,毕竟,虽有风向,但毒粉飘散,无法把控,他总不能拖上太多无辜的性命。
之前,他让赫连辛研制了一种药粉,这种药粉,不会伤人性命,却会使人在吸入之后,四肢绵软无力,三个时辰才能恢复。
若是,将此物用于拓加大军,那么,三个时辰,够他们做很多事情了,甚至包括,屠尽这支大军。
他让楼景带来河豚,将毒粉装入河豚气囊,安置在孔明灯内,又借内贼之口,将‘以孔明灯为号’的出军计划散布给了格吉思,以格吉思的性子,必会派人毁灯。
于是,等着他们的,便是孔明灯被毁,气囊爆破,毒粉随风散发。
就算风向偶有偏差,这对拓加来说,也仍会是致命一击,左右是只赚不赔。
而韩岭关内的大军,他之前则让楚玄昭将解药接连数日加进了饮用水中。
餐食他无法保证人人吃到,可水,却是不能不喝的,因此,此时的大渊人马,已是根本不受毒粉影响。
这次的一战,将会是压倒性的一战。
…………
眼看孔明灯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原本还有些心里暗自窃喜的人,在见到那团往西北飘散而去的白色尘雾后,不由一惊,双目睁大,嘴巴张了张。
沈轻君迅速眯了下眼,冷光一闪而逝,朝他挑眉一笑,却不见丝毫笑意,“刘将军,怎么了?”
刘广龙迅速地舔了下微干的唇,“没,没怎么,我就是太惊讶了,军师此举,可真是妙计。”
沈轻君极慢地点了下头,“哦…,我还以为刘将军,是见不得这结果……”
程至腾看向这边,笑了笑,“军师瞒的够深啊,没想到,这孔明灯,原来是军师的计中计,别说刘将军,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吃了一惊呢!”
沈轻君垂眸一笑,众人吃惊是不假,可独独刘广龙分明带了几分惶恐,这,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薛子明附和点头,“不错不错,军师你太贼了!”
薛子明话刚落口,便察觉一道视线冷冷的扫了过来。
薛子明随之转头,顿时一吓,只见楚玄昭不知什么时候也转过了身来,正冷冷盯着自己。
薛子明扯嘴笑了笑,“…陛下?”
楚玄昭冷冷哼了一声,“薛子明,朕跟你说过,说话注意分寸。”
沈轻君知道他是又嫌薛子明跟自己说话口无遮拦了,但薛子明就是这么个人,跟谁都一样,能咋办?
他上前一步,走近楚玄昭,“陛下,薛将军一片赤心,说话不免随意些,并无恶意,还望陛下不要责怪。”
楚玄昭皱了皱眉,沈轻君来说情,他还能说什么?除了答应,别无他选。
只是,这个薛子明,说话也太随便了点吧?
他转头看了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刘广龙,又安慰了许多,薛子明再随意,总比这个看着老实,却是个内贼的刘广龙,强的多。
薛子明嘿嘿一笑,“陛下,军师都说情了,您看,您是不是,就别怪我了?”
楚玄昭被他巴结讨好的眼神弄的忍不住一笑,“不,朕还是要罚你。就罚你,去杀关外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若是今夜你带回来的人头超过万数,朕,重重有赏!”
薛子明眼睛一亮,“好!这个惩罚,甚得我心!”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韩岭关大门缓缓而开,踏地声震响,月色中,银甲映银辉,肃杀,却不冰冷,大渊的主军,彻底加速了征伐拓加的步伐。
而此时的拓加,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的大冲击。
大渊,已是大势在握。
第122章 内贼
“殿下,不好了,军中大半将士出现乏力之症,根本不堪一击,我们,上当了!”玉伽急急进入军帐,脸色难看的厉害。
“刘广龙!竟然反将我一军,找死!想必,楚玄昭已经朝这边过来了,”格吉思咬了咬牙,“事不宜迟,玉伽,你速速集合那些没中招的士兵,我们撤!”
“殿下!?那可是,十几万大军啊!我们,不如让没事的那些,保护——”
“没用的,就该抛弃!既然会拖后腿,就自生自灭吧!难不成,还要本殿陪着他们等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带上剩下的人,速速撤离此地!”
玉伽犹豫了一瞬,终究是沉沉点了点头,“…是,殿下。”
…………
到处都是断颅折肢,朝阳初升之时,血染半边天,已是分不清是朝霞更红,还是血色更红。
身疲力乏的拓加军队,一夜之间,便被大渊兵马杀的七零八落,只余满地支离破碎。
旌旗早已撕裂,被薛子明踩了踩,‘拓加’二字瞬时变得模糊不清。
“陛下,已经看过,这是拓加半数左右的兵马,可惜……”
楚玄昭腕间臂刀一收,看向薛子明沾了血污的脸,“可惜什么?”
薛子明挥了挥长矛,红缨似乎被血染的更明艳了几分,“可惜,格吉思跑了,大数粮草,也被他带走……,不然,末将可以杀的更痛快,末将,还指着陛下的赏赐呢。”
楚玄昭望向西北,缓缓一笑,“跑又如何?迟早是死。今天不会,也总有一天会。他若轻易死了,朕倒要怀疑,他是不是格吉思了。”
薛子明也笑了笑,“陛下说的是。陛下,可要,继续进军?”
楚玄昭摇了摇头,“不,不可急躁。传令下去,搭军帐,原地休整。”
薛子明抱了抱拳,“是。”
他没走几步,楚玄昭诧异道,“哎,对了,你在朕身边瞎转悠什么?程至腾呢?”
薛子明撇了个嘴,“陛下,您这么讨厌我?”
楚玄昭淡淡一笑,“你那张嘴改改,朕也许会改变看法。行了,你去传令也好,见到程至腾,让他来见朕。”
“程将军,他在跟军师说话呢,我去叫他?”
楚玄昭眉头一皱,“他在哪?朕亲自过去便是。”
…………
程至腾一惊,“军师,你,真的没弄错?刘广龙他,守卫芒州十几年,断不可能,不可能啊!”
沈轻君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不可能,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程至腾低下头,“…我明白了。军师,虽此事应交由军法处置,可刘广龙位居三品,我也无权审判,我看,此事,还是禀报陛下为好。”
“什么事?”楚玄昭走了过来。
“陛下……”程至腾有些欲言又止,毕竟,三位主将,都承陛下重用,刘广龙此事,实在,让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沈轻君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未负伤,才道,“陛下,是刘广龙之事。”
提起这事,楚玄昭脸色果然不怎么好看,“不用再行商议。杀!”
程至腾大惊,“陛下?”
陛下已经知道了?直接杀?
楚玄昭呼出口气,夹杂着血腥,声音有几分冷,“朕登基之日,曾下九杀令,通敌叛国者,杀无赦。杀无赦,没有回转余地。但有利有弊,为防他人构陷杀人,九杀令由朕亲判。刘广龙之事,军师已与朕有论断,朕,不能留他。”
程至腾还欲再说,沈轻君朝他摇了摇头,“将军,不可鲁莽。”
九杀令,一旦定罪,当场格杀勿论,其中一个规距,强行为其求情者,同罪论处。
“程至腾,刘广龙人呢?让他来见朕。”
程至腾叹了口气,“…我去找找。”
程至腾才转身,楚玄昭声音有些严肃,程至腾脊背被冲的带了几分凉意,“程至腾,朕知道,你重义,也与刘广龙相交多年,但此事非同小可,见到他,带过来,不要,一时想错了。为他,不值。”
程至腾微微垂着头,也没转身,沉声道,“是,陛下。”
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先行找到刘广龙,让他走,然而那种想法,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理智告诉他,不行。
“我已吩咐下去,搭帐休整,一会儿你去休息休息。如今已经出关,不比在关内,怕是要委屈你了。”
沈轻君无奈一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别想这么多。”
楚玄昭抬手,看了看手上飞溅的血滴,又收了回来,“总归是我连累你。”
如果不是自己,沈轻君此时恐怕还在江南玉园,或是芒山辰隐阁,执一清茶,坐赏杏花开遍。
又哪会像如今这般,跟随大军,戮血沙场,风餐露宿。
…………
“刘广龙,你知罪么?”
主帐已然搭好,楚玄昭以军帐吃紧和便于与军师商讨战情为由,光明正大的把沈轻君挪进了主帐之中。
程至腾和薛子明也是两人共用一个军帐,下面将士更是有的数十人一帐,因此,诸人对楚玄昭的提议,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
此时,刘广龙跪在下首,上头楚玄昭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冷视,让他有些压力骤增。
至于沈轻君,则独自背对这边,坐在另一旁的角落里,研究着一张羊皮卷,那是拓加的地势图。
“末将,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楚玄昭冷冷一笑,“不知何意?刘广龙,朕问你,格吉思为何知道孔明灯一事?又为何派了人毁灯?”
刘广龙垂着眼,冷道,“三位大将,均知此事。两边关隘的人,也提前通知过。谁都有可能泄露消息给格吉思,陛下为何就一口咬准是末将所为!”
楚玄昭气得站起身,这个刘广龙,事到如今,竟还敢巧言狡辩!
眼看楚玄昭就要上前直接逼问,一道清冷声音骤然响起,“阴阳布阵之事,又怎么说?”
刘广龙转头,见那人头也没回,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之物,不由梗了梗脖子,“我不知!这事也不只我一人知道,就不能是他们告诉格吉思的?”
楚玄昭被他气得一笑,“刘广龙,军师只问阴阳布阵一事,何曾说明是阴阳布阵被透露给格吉思了?刘将军,还真是领悟颇高啊?嗯?”
刘广龙一卡,“我,我也是猜测。”
楚玄昭缓缓坐回凳子上,“猜测?朕竟不知,刘将军还有如此高妙的参悟天机的本事!”
刘广龙猛的转开脸,紧紧抿着唇,不语。
“刘广龙,朕自认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行如此行径?勾结拓加,通敌叛国,着实令朕心冷,齿冷!”
刘广龙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没有说话。
楚玄昭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刘广龙,你也是,大渊男儿,拓加许你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刘广龙垂着头,“…陛下,您,知道明明身为大渊人,却被诬为拓加奸细,死于大渊人之手的滋味吗?”
楚玄昭一愣,下意识地朝沈轻君看去,却见他抬了头,没有转身,手里拿着那张羊皮卷,没动。
“轻…轻君。”
沈轻君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诬告你?”
他因祖父被诬告致死,对陷害忠良的人,最是厌恶,如今,竟有人说,自己也做了那种人!?
楚玄昭两步并到他跟前,伸手一把搀紧了他,“轻君,你别,别急,我再问问,我知道,你不会弄错的……”
楚玄昭转过脸,无比阴沉地盯着刘广龙,正要开口,便见刘广龙无力地摇了摇头,“不,你没有诬告我,是我暗中与格吉思往来……,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恨!我恨大渊!我甚至恨我居然是个大渊人!我的父母,他们分明是良善百姓,却被军士诬为拓加奸细,杀良冒功!陛下,这样的大渊,让我如何尽忠?奸细?那我就做个奸细,大奸细!我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就是为了当奸细!陛下,您满意了?”
楚玄昭久久未语,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的父母,被杀良冒功,是,是朝廷的错。可你,被仇恨蒙蔽双眼,又真的无辜么?你在芒州十几年,潜藏已久,伺机而动。可你自己扪心自问,是做奸细让你痛快,还是十几年中的守护,更让你,痛快……”
刘广龙跪坐在地上,“可我恨。十几年,我也想过,就这么,做将军,做下去……,可每每想起,就会恨。所以,当一年前格吉思找到我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沈轻君挡开楚玄昭的手,走到刘广龙身旁,“你不要忘了,你的父母,也是你最恨的大渊人。”
刘广龙身体骤然一瘫,似乎长久以来努力欺骗自己的假象一下子被人撕了个干净,“不…,不。我,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为他们报复大渊军队,能够瞑目。”
“他们因奸细之名而死,他们的儿子却做了奸细,他们才真的不会再瞑目。”
“不,不!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恨,你哪里会懂。”
不懂?我不懂?你的父母,相比我祖父的死,又算什么!杀良冒功,好歹是一刀杀,我的祖父,不只是大渊人,还是大渊的守护人,不一样落个千刀万剐的惨死下场!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怨天尤人!
楚玄昭见沈轻君发愣,心下一急,拽了拽他的胳膊,“轻君,你先出去走走,等我处置了他,再回来,好不好?”
沈轻君掰开他的手,冷冷道,“陛下,我要留下,看着他死。我也可以代陛下执刀。”
“轻君!”
“还望陛下成全。”
刘广龙有几分恍惚,也无暇顾及楚玄昭和沈轻君的称呼和亲近的问题,缓缓跪正身体,朝楚玄昭磕了个头,“陛下,我已罪无可恕,恳求陛下,赏个全尸。”
楚玄昭看了眼沈轻君,见他垂着眸,未再说什么,叹息了一声,慢慢点了点头,“…好。”
楚玄昭将臂刀拿出,又拧开,丢在刘广龙眼前,背转过身,“你,自行了断吧。”
刘广龙又磕了个头,“谢,陛下。”
第123章 分支并进
“殿下,不好了!”
格吉思急急转头,“又怎么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好,你说!”
那夜楚玄昭领兵出关,他带领剩余兵将一路向北,好不容易安扎下来,居然又收到王城的消息,说莫古听闻前关之事,对自己心灰意冷,已经将一半旧部移交巴贺!
这简直,简直是祸不单行!
玉伽顿了顿,硬着头皮低声道,“王城送来消息,说昨夜莫古召巴贺进宫,今日一早,是巴贺代政临朝……,盯着的人说,他怀疑,”
“怀疑什么,快说!”
“是,他怀疑,莫古已被巴贺……,弄死。如今,是秘不发丧,妄图揽权,等一切已成定局,再宣布莫古的死。”
格吉思脸色陡然变青,抄起手旁的茶杯便砸在了玉伽的头上,“他敢!一个娼妓生的杂种,也敢在本殿嘴上拔须,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