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71)
“是,公子。”
沈轻君见楚玄昭走近自己,努力打消脚下想要退一步的冲动,笑了笑,“你今夜就出关吧。回来以后,准备几个人,绕路葛勒去拓加王城,散布,巴贺母妃当年被陷害的‘真相’。格吉思不是想看我们与莫古相斗,坐收渔翁之利么,让他也尝尝不得不对上别人的滋味儿。”
呵,不就是挑拨事儿,谁不会。
“嗯,我知道了。”楚玄昭揽住他的肩,摸了摸他的脖颈,就在沈轻君以为他就要亲上来的时候,却见他退开一步,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毛绒围领来。
楚玄昭将绒领给他围上,“路上小心,五日,就五日。”
沈轻君抬手扒拉了扒拉绒领,“这都开春了,带这个干什么。”
楚玄昭摁住他的手,抿了抿嘴,睫毛扑闪个不停,“…你,还是带着吧。”
沈轻君脖子上,青痕红痕一片,都是前天夜里留下的吻痕,两天了,不但没消,反而愈发清晰。
沈轻君见他神色怪异,急步走到桌上铜镜前,之后便愣在了原地,半晌没动静。
楚玄昭忐忑地舔了舔唇,“…轻,轻君?”
沈轻君一点一点转过头,脸色黑的发沉,“楚玄昭,你,可以,你可以。”
说完,不待楚玄昭开口,便风一样消失在了门内。
楚玄昭睫毛扑闪了扑闪,完了……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回来了?
…………
“公子……”青竹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越来越远的韩岭关,轻轻叫了一声。
沈轻君没有回头,“怎么了?”
“公子,青竹的命,是公子的。”
沈轻君无波无澜,“所以?”
“所以,如果那个什么国主为难公子,公子无需顾及青竹的生死。”
沈轻君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你别跟楚玄昭一样,胡思乱想。我是去谈事情,又不是去就死。”
而且……
如果这个那舒,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就是四年前来阁里求交易的那个人……
唉,说到底,无论看起来多要强,也终究只不过是个痴女子罢了。
四年前……
他现在记得的,只是朱晴的重伤濒死。
赫连辛之前还曾说,自己对楚玄昭流露的担忧,就连四年前朱晴重伤濒死都没有,可他哪里知道,那次的事,他也终究不是那么轻易忘却的。
再怎么说,都是从小一同长大,又哪里会真的能够做到无心无情。
沈轻君回头看了眼青竹,身边几个人,也只有这个孩子,是后来带起来的吧……
第117章 痴人故
“公子,就是大渊的军师,墨渊公子?”
那舒坐在殿中,却没有坐在上方御座上,而是在沈轻君对面置了张长桌儿。
而且,宽广的大殿,并无臣子,只有那舒,和她的亲信阿弥。
“正是,见过国主。”
沈轻君开口,却并没有行礼,倒是一旁的青竹朝那舒远远躬了躬身。
那舒却不在意的一笑,“听闻公子龙章凤姿,气度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沈轻君眸色微闪,“国主谬赞,绝不敢当。”
然后,便陷入了冷场。
那舒笑了笑,看向阿弥,“阿弥,公子远道而来,你快下去吩咐御厨做几个好菜,好让公子尝尝我们葛勒的吃食。”
阿弥领会,朝沈轻君行了个礼,“阿弥告退。”
“公子,我知公子此来,是有事相商,您看?”那舒转眼看向躬身而立的青竹。
沈轻君指尖摩挲了下眼前的酒杯,低声道,“…青竹,你先去殿外等候。”
青竹有些急,“公子……”
“退下。”
“…是,公子。”
那舒见青竹离开,才端起她桌上的那杯酒,遥遥朝沈轻君举了举,“那舒先干为敬。”
“慢——”
那舒端着酒杯,疑惑道,“怎么了?”
她一笑,“难不成,公子还怕我投毒?”
沈轻君淡淡道,“自然不是。国主乃一国之主,自然不会做这等龌龊之事。只是,我近年身体抱恙,恐无法饮酒,还望国主宽宥一二。”
那舒放下酒杯,“公子身体有恙?”
“不过旧疾,感承国主挂问。”
那舒淡淡笑了笑,“那,那舒就不勉强公子了。我知道,公子此来,是为,大渊借道葛勒的事,这事,我可以同意。”
沈轻君并没有高兴,而是默默等着她的下文。
那舒望向沈轻君,“不过,我想请,公子来我葛勒,我定奉公子为国师,形同二主……,希望公子考虑。”
沈轻君冷冷道,“一臣不奉二主,恕难从命。”
那舒摇了摇头,“我并非,让公子奉我为主,国师只是头衔,公子做什么,都并无影响,甚至,依旧可以为大渊出谋划策……”
沈轻君闭了闭眼,朝后一靠,“国主究竟意欲何为?不妨有话直说。”
那舒呼出口气,“好吧。我看上了你。”
沈轻君直直回望,“我看不上你。”
那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才第一次见我,我也不指望你就能看上我。可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了,在曲子壑,我见过你,只一眼,就看上了你。”
沈轻君冷冷一笑,“一见钟情?国主,你这样的人,会吗?”
那舒也往后一靠,盯着沈轻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沈轻君冷道,“那也与我无关。”
“我看上的是你,怎会与你无关?”
“你看上是你的事,我拒绝,是我的事。”
那舒一笑,挑眉道,“这个理由,并不能让我满意。”
沈轻君屈指将酒杯一弹,酒杯飞射而出,再看时,便已牢牢卡在了漆红的柱子里,酒水荡了荡,又平稳下来,未洒出一滴,“那这个理由,国主是否满意?”
那舒怔愣过后,很快冷静下来,轻笑道,“公子好身手。这个理由,我不得不满意。”
还未等沈轻君开口,又听那舒道,“满意,但这个理由,却无法令我死心。我只要不死心,公子,就,别想善了。”
沈轻君暗暗吐出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口,“我,已有,心慕之人。”
那舒一愣,“是谁?”
沈轻君一笑,“这个,就与国主无关了。”
那舒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毫无诚意,那公子的事,那舒也不能答应。”
沈轻君站起身,一双眼直直望向那舒,“那舒,你醒醒吧,我,是墨渊公子,不是谁的替身。”
那舒瞳孔骤缩,猛然站起,死死盯着沈轻君,“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那舒,陈桦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他。”
那舒急急迈步上前,一下子带倒了桌案,她逼到沈轻君面前,两眼血丝凝骤,“你知道陈桦?你到底是谁?!”
“那舒,你幼时,被葛勒王室驱逐,就辗转去了大渊,三年前,却突然以铁血手段登位,但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回来夺位,是不是?你是为了陈桦?”
那舒呢喃道,“陈桦……我是为了陈桦,我得为他报仇。”
沈轻君叹了口气,“四年前,有一女子,声称爱夫被杀,去芒山辰隐阁本阁求其帮忙刺杀一群葛勒人,却无任何交易筹码,便以长跪山脚,来求相助,那个女子,就是你吧?”
那舒抬眸,“你,你怎么知道?”
沈轻君淡淡一笑,却没回答,“辰隐阁的朱晴,虽性子急躁,却嫉恶如仇,不忍其遭遇,带人去接了单子,却不料,险些因此丧命。”
那舒叹了口气,“朱堂主,是我连累了她。”
“我幼时,因父王重男轻女,又有人说我是个祸水,把我逐出了王城,我流落到大渊,在那里,遇上了……,遇上了古剑峰的弟子陈桦,他救我于危难,我二人很快相爱,他也为我,主动辞离古剑峰,本以为,我们会就这么白头到老……,没想到,王城的黑手,还是不肯放过我,得知我未死,派人前往追杀,陈,陈桦他,为救我而死……”
那舒有些说不下去,沈轻君低头,便见她一行清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所以,你才要杀那些葛勒人?你一个女子,没有办法,所以才?”
那舒点了点头,“是。朱堂主怜我身世可怜,应了我,却没想到到头来,险些连累她身死。那之后,我便决定,无论什么手段,我,都要报仇!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沈轻君了然。
他当时不在阁里,等他收到碧鸳的急信赶回阁里时,只看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朱晴。
若不是赫连辛,朱晴恐怕早就不在了。
也是后来,朱晴仔细地说了来龙去脉。
陈桦,古剑峰弟子,因出山做事,爱上一个女子,请离古剑峰,后来,被葛勒人刺杀而亡。
他武功不错,丰神俊朗,常年喜着一身白衣……唉~,那舒所谓的曲子壑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昔日陈桦的影子。
那舒缓了缓情绪,才抬起头看向沈轻君,“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沈轻君淡淡一笑,“我,是墨渊公子,也是,辰隐阁的阁主。朱晴,她是我的属下。”
那舒一愣,“辰隐阁阁主?哦……,原来如此。那,朱堂主她,她……”
“她现在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那舒抬手将脸一抹,朝沈轻君一笑,“我,一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沈轻君回以浅笑,“无妨。国主,也是性情中人。”
那舒回头扫了眼方才情急踢翻的桌案,“此处恐无法继续招待公子,不如请公子随我移驾他处?”
沈轻君微微摇头,“不了。还是,请国主考虑考虑借道之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沈轻君顿了顿,眸子里溢了几分笑意,“有人在等。”
那舒眸色一闪,瞬间了然,“也好,那我就不强留公子了。借道一事,我准。”
最初,她的确是为复仇,可当她登上那个位子,看到的,却是责任。
黎民百姓,都在自己手中,她得为他们谋出路,谋未来。
如今,大渊与拓加形势危急,她也不能让葛勒踏错路。
沈轻君点头,“多谢国主高义,我代大渊上下,深感国主仁厚之心。”
那舒一笑,“我也不过,是为了我葛勒上下。”
其实,就算沈轻君今日没有说破自己的心声,也没有按自己所说留下来,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沈轻君望向殿外,凝声轻唤,“青竹。”
青竹急匆匆而入,“公子!”
“准备回吧。”沈轻君又转回身来,“告辞。”
“且慢——”那舒急急道。
“国主还有何事?”沈轻君问道。
那舒看了一眼皱眉皱嘴敌视自己的青竹,不由一笑,“我只是,想要修书一封,劳烦公子转呈贵国皇帝,还望公子稍待片刻。”
…………
见终于出了葛勒境内,青竹重重呼了口气,又抬头朝前看去,“公子,您真要把那封信给陛下看?”
“那是写给他的,自然要给他。”
“可是,公子,您就不怕,那什么国主,把陛下惹毛了?她可是,觊觎公子呢……”
青竹因在外面,自然不知道殿内的事。
沈轻君甩甩缰绳,没有说话。
青竹不再多嘴,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
“军师!军师回来了?”一进韩岭关的军营,程至腾朝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沈轻君的语气也不由轻快几分,“回来了。程将军,可是有好事?”
程至腾哈哈一笑,“陛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拓加王城来的几万兵马坑到了漠东群谷,我带着弟兄们,灭了它一半多,剩下的,只因是那群人后头的,行路慢些,发觉的早,跑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痛快极了!军师,我猜,陛下那里,八成又是您给的主意吧?”
沈轻君一笑,“陛下英明,自然是自己拿的主意。对了,程将军,陛下呢?”
“陛下在里面等候军师。”
沈轻君点了点头,他知道,楚玄昭毕竟是皇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亲自跑到营口来等自己,这才让程至腾等在这里。
“对了军师,还有件事。”程至腾笑的憋不住。
“什么事?”
“听说,拓加那边儿,果步鲁突然出现在军营,砍伤了木达哈,木达哈背上中了一刀,还断了两根手指。啧~,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
沈轻君挑了挑眉,“哦?那,果步鲁呢?”
“木达哈见是果步鲁,大惊之下才受了伤,反应过来,当即让亲兵把他抓了起来,对外言称,是我们大渊,派去的奸细,现在,不清楚。要么还关着,要么,死了。”
沈轻君点了点头,“果步鲁,果然不负所望啊……”
他为人自负又鲁莽,直接去找木达哈拼命,再正常不过。
顶多,他进军营表明身份,那样的结果,也仍旧是大乱。
程至腾一笑,“是军师算计,啊不,计划的好。”
第118章 义兄
沈轻君回到自己的住处,刚进了门,堪堪关上,就被一个人死死抱进了怀里。
沈轻君将他扒拉开,“你怎么在我房里?”
楚玄昭又搂住他,却不过分用力,“这几天,我一直睡在这儿。”
沈轻君一急,“你怕别人不知道不成!”
楚玄昭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别急,我都是偷偷过来的。而且……,你看!”
楚玄昭说着,就一把掀开了他房里挂的卷轴。
然后沈轻君就看到墙上被砸了一个窟窿,直通后面。
“……”
不过……,后面?
那好像不是楚玄昭住的房间啊?
楚玄昭解释道,“在这里挖暗道,毕竟没京城方便,所以,我就让原来那间房间‘坏了’,搬到后面这间,这两间虽然门的朝向不同,看起来挺远,其实,两个内墙紧紧相靠,我就挥了一拳,就通了。”
“……”
沈轻君眉毛忍不住一抽,“陛下,您手,不疼吗?”
楚玄昭苦苦一笑,抬起手,另一只手揪了揪纱布,“不,不疼,舒服的很。”
“……”
楚玄昭又捧起他的手,比了比他还缠着纱布的那只手,那是之前沈轻君夺刀夺的,换过几次,还没彻底去掉。
楚玄昭把两只手对了对,“现在,我们看起来,更般配了,对不对?”
“……”
沈轻君无语。
他抽回手来,掏出那封信递给对方,“那舒同意借道。她还写了封信给你。”
楚玄昭接过信,“那她可有为难你?”
沈轻君一笑,“谈不上为难,就是,说了些事。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先看信吧。”
“嗯。”
楚玄昭将信抽出,看着看着,脸色就慢慢怪异起来……
沈轻君眉心微微一蹙,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说开,那舒应该不会写什么惹火楚玄昭的内容才对……,楚玄昭的反应怎么……
“怎么了?”沈轻君忍不住开口。
楚玄昭看完信,转过头来,眉毛纠结的不行,“轻君,这,这那舒跟你什么关系?她在信中说,要与大渊永结盟好,说愿意让道,这,都没什么……,可,她在信中称你为,为兄长,是怎么回事?你有这么个妹子吗?”
沈轻君一愣,“什么?什么兄长?”
楚玄昭将信递给他,“你看,她说,葛勒与大渊,永不起战火,说,大渊军师,实乃她失散多年的义兄,还说,要请求朕必要厚待你,有此义亲,两国当结盟好……这都,什么玩意儿?”
失散多年的义兄,什么鬼!
义兄也有失散多年这一说吗?
还有,她字里行间,意思都是,‘啊,这墨渊公子是我大哥,你这个皇上对他不好,本国主就跟你干架!’,什么啊都,怎么自己倒成了外人了,好像轻君是她家的一样!
沈轻君看完,也是半天无语。
这那舒,并不知道自己跟楚玄昭的事。只是,担心自己身为军师,受皇帝忌惮,妒才害命,才写了这封信。
还给自己戴了个葛勒国主义兄的帽子。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也是一番好意。
楚玄昭看他无语的表情,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轻君摇了摇头,“我要知道就好了。应该,是那舒恐我为皇帝忌惮,给皇帝,哦,其实也就是你,给你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