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不入未应门(232)
他不懂,因为没有人教他,他便一直这样处事。
丁焉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这老刀之间的不同。
“你这样是不对的。”他试图跟这老刀解释。
“为什么不对?他们和我并没有关系,我是刀,他们是人,哪怕我是人,他们也和我没有亲缘关系。”关乾说道。
丁焉能看得出,他是真的疑惑,但就是这样真情实感的疑惑,才会让他觉得有些说不通。
“你……”他想说你难道就对这些人没有感情吗,但他突然想到,这老刀从诞生时,到后来——后来那段他不知道是否是真的的一段时光,再到定乾坤被锁进陵墓,最后被他磨光、解除封印,一直都没有人教他人性礼仪。
一直都没有人教他什么是感情。
就连他们之间的相处,他都一直没有教他什么是感情。
因为丁焉是人,他生来就会,他生来就有感情。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认为他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关乾也是人,不会对他区别对待,有时会遗忘这老刀并不懂得。
他在一瞬间摸清了自己对关乾的心思,同时产生了无望的疲惫。
和一个不懂得什么是情感的刀之间,真的会存在感情吗?
他突然回想起了所有的、他和关乾独处时的情景,那些他以为的春心萌动之时,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
突然,所有的暖意都结了冰,所有的柔软都有了棱角。
“你不能这样。”他只说了这一句,便疲惫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他刚醒过来不久的那场大梦里的那样。
每说一句话,都让他浑身脱力,好像从高崖坠下,落入万丈冰窟。
作者有话说:
老刀这么干还真不是他心眼子孬,纯粹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么搞是措的,不知道不该不拿人命当回事,从他的角度看,只是死了疯了些蚂蚁,所以他不懂为什么丁焉会难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老男人还像个小孩似的。
第360章 教他情感
关乾不懂为什么丁焉突然就不再理他了,他自认做得很好,没有出错,所以他只以为是因为这小孩见到很多人被坎神影响而感到担忧。
他安慰道:“你不必害怕,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放心。”
卧在床上的这人恹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了。
老刀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又试了试这人颈后,二次确定自己没有摸到热度,略微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说道:“你不必担忧,这癔症染不到这里来。”
丁焉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实在忍不住,转头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天,他问道:“你为什么唯独对我不同?”
他想问你是不是对我又点感情,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回头徒增烦扰,只能换了自己的词汇,希望着、又胆怯着对方嘴里吐出的话。
“你……”关乾愣住了,他想说因为你是我的刀鞘而且你的血帮我解了封印所以我才会这样,但他转眼想到了一年前,那个时候,青年不仅不是他的刀鞘,也没能帮他解决封印。
即使他仅仅是因为封印的关系而对丁焉有所不同,那他早就该在刀身染血、封印解除之后,扭头就走,就算之后他为了“报答”解除封印的恩情,也该在丁焉现在能下地可以自主行动的时候离开才对,不该留那么久。
那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对丁焉特殊对待呢?
他莫名感觉自己忘记了些什么东西,但他忘记的东西是什么?
因为这个青年,他似乎变了很多。
可是……
关乾蹲下身,手扒着床边,和床上躺着的人平视,眼珠黑而明亮,和之前那样血雾缭绕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看着这人逐渐变得忐忑的表情,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我、我、我……”丁焉本来想摇头,但看着那双眼,却怎么都提不起摇头的劲,他想问老刀,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国师,你还知不知道那个国师长什么样子,你还能不能想起来那个国师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提起,那样一段回忆,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他不明白自己那段时光到底是不是偷来的,他不能分辨那个和关乾共度了那么久的人是不是自己,他恐惧,他怕一张嘴,问出来的答案全是“不记得”、“不清楚”、“不是你”。
或许那真的是他受到老刀一片刀片的影响而生造出来的梦。
记得的人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一个人。
“我在这一年里,做了一个梦。”丁焉说道。
老刀歪了歪头,试探地问道:“梦?”
“对。”丁焉回答,“在那个梦里,我变成了宣国的国师,阿焉。”
“阿焉?”关乾慢慢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好像将这两个字放在齿间咀嚼、品味。
丁焉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一个人叫另一个像极了他的名字的名字时而感到怦然,这个认知让他觉得羞耻,他摇了摇头,把那点感情驱散,试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讲出这样一个故事。
阿焉死了,他代替了阿焉,和年少时的关乾共度长约半年的时光。
“那个时候你身上的刀鞘还在,和现在相隔数百年。”他说道,“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确实、做了这样一个梦。”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一个战败者,硬撑着,想要保全自己的体面。
他不敢抬头,说完了话,就缩回了被子里,不再出头。
“我确实缺少了一部分记忆。”关乾斟酌着,说道,“一把刀只有在它刀鞘刀身刀柄完好尚存的时候,才是一把完整的刀,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完整的记忆,但是,我原来的刀鞘已经被熔了打了另一把刀,所以这一段记忆,我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些,我没办法只通过这么一些零散的碎片判断那国师是不是你,但我想,能让我专门找地方承载记忆的人,或许比较特殊。”
丁焉缩在被子里不出头,一动也不动。
关乾怕他被憋坏了生了病,强行伸手把他挖了出来,可却没能掰开丁焉挡住脸的手。
他可以使用蛮力把那手指掰开,但他没有,他怕伤了丁焉那细瘦的手指,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任这人保持原状。
“我原来的那把刀鞘虽然已经不在了,原来的记忆也已经缺失,但是我现在的刀鞘,还在。”他尝试着用别的方式安抚这只把自己卷成一团的“蚕蛹”,“原来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再清晰了,但是我将来所有的记忆,都会是你的。”
“你问我为什么唯独对你不同,这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并不懂我对你是在哪里有特殊性,我、我不明白。”关乾皱眉,头一次觉得有些头疼。
他感觉不到自己对丁焉的哪些行为特殊,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行为都是正常的。
他觉得他本就该如此。
如果这样的行为让这人觉得难受,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改正,他第一次感觉出了自己的情绪和平时的不同。
丁焉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得让人觉得他已经睡着了。
关乾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这人闷闷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老刀疑问:“为什么?”
“你认为,村民和我是不同的,对吗?”青年悄悄露出一只眼瞄他。
“村民和你当然不同。”关乾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甚至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只是遵循本能。
“可是天下没有谁和谁有什么不同之处。”丁焉能摸到,自己的脸现在很烫,“我和你,和村民,和知州、巡抚,和官宦、王子,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到老刀脸上露出质疑神色,制止了他继续说话的念头,自己说道:“能分辨出不同的,只有你的感情,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