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意味着那些折磨的终结?还是说,其实心底深处,他依然惧怕于虫崽出生后,那再也无法割断、紧紧牵系于身,名为“雌父”的枷锁?
雌虫扯了扯嘴角,端起马克杯一饮而尽。热水流入喉管胃部,缓解了起床之后脑袋隐约的抽疼。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安排、计划、掌控。他没功夫沉溺在失去的悲伤之中。劳埃德看了下时间,三两口吃完三明治,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摘除手术伤口不大,对于拥有自愈能力的雌虫来说不是什么大手术,通常术后几个小时就可以正常下地行走。他准备去找医护虫,看是否能够将他的手术次序再往前提。如此,他还能赶得上最晚一班航行舰,返回瑞德哈特。
对于劳埃德的请求,瓦格纳·金的助手非常意外,但还是表示会尽力达成。他请帝国上将稍等片刻,自己则离开房间,去找相关虫子联系沟通。
在等待的时间内,雌虫去手术室外的等候区转了一圈。那里三三两两坐着七八只雌虫,大部分面如死灰、神情哀戚。他们无力控制,外放的压制场彼此交错、十分混乱,让整个房间格外的压抑沉重。
许是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当助手告诉他,已经将他的手术调整到一个小时后时,劳埃德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蓝色条纹的手术服放在他的手边。更衣室里,劳埃德解开衬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种强烈的虚幻感和恐惧感就那样击中了他。
这只虫崽,悄无声息地到来,又即将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他带给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却也有无数的期待,和一个新的可能。他原本会是一份送给那只小雄虫的绝佳成虫礼物,可现在,他就要这样在冰冷的机械下,成为被回收处理的医疗垃圾。
他的雄父,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而剥夺了这个可能性的,就是独断专行的自己。
午夜梦回时,劳埃德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暴露的可能。那只骄傲的雄虫肯定会非常、非常地生气,甚至会憎恶自己。这不光是因为他是虫崽的雄父,更涉及到这段关系里,该有的对等和尊重。
想到那只小雄虫,劳埃德明白了自己沉郁心境的另一个原因。昨晚那通通讯之后,他后来陆续发去的几条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这应该是不同星球的时间差导致的。他发消息的时间,是洛特宁的深夜。至于那些总会在起床后收到的“早安”为什么也没了踪影,应该是雄虫太忙导致的。
现在这个时候,小少爷在MGA39应该已经吃过午饭了。等他做完手术,估计对方也踏上了返航的路程。
想到这里,浓厚的思念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劳埃德很想摸摸那只雄虫的头发,将他圈进怀里紧紧拥抱,深深地嗅闻他身上的香甜花香。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雌虫换上手术服,在心里默念道。他走出更衣室,在旁边准备好的病床上躺下。
几分钟后,医护虫们将他推进了手术区。一个虫子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终端,从旁边拿出一个金属小盒,示意他摘下放进。
劳埃德坐起身来,打开终端进行查看。夏恩还是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他有些失望,但作为更常晚回消息的那一方,他其实没资格有这些情绪。
帝国上将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他摇摇头摘下终端,正要放进盒子时,一个通讯请求忽然拨了进来。
终端在他手心震颤不已。劳埃德挑起眉梢,是他下属的一只影。但这个时间地点……他拒绝了这次通讯请求。
下一秒,终端再次发出短促的震动声。劳埃德顺手又按掉了。他将终端扔进盒子里,医护虫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
一股不安突兀地窜上心头。劳埃德从床上跳下,在那只虫疑惑的目光中,匆匆拿出了自己的终端。
又一个通讯请求。是史蒂夫·萨德。劳埃德朝外走了几步,应允了这次通话。
“劳埃德,出大事了。你能想象吗,联邦那帮不要脸的孙子,***居然搞突袭!”
“什么突袭?”劳埃德心中一凛,厉声追问。
“洛特宁。他们绕开我们的守军,联合当地反政府组织,偷袭了洛特宁星。现在那地方从里到外一片混乱。我已经让虫去捆里斯本了。***的,联邦真够有胆,把我们当傻子耍。议和,议和个屁!”
“我听说你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我估计陛下会很快传你进宫,你快收拾一下,我们待会见!”说罢,史蒂夫挂断了通讯。
联邦突袭洛特宁?!他最不好的预感,居然真的发生了!
“麻烦告诉金医生,我有急事。手术需要推迟,非常抱歉。”
雌虫的声音又沉又冷,强大可怕的压制场倏地散开。医护虫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雌虫不发一语地朝外快步离去,没虫胆敢上去阻拦。
劳埃德在走廊间飞奔。他没有搭乘电梯,而是跃上两层楼梯,从天台展开双翅飞出。
从塞卢姆医院回到酒店、收拾行李,再到出现在空港,前后只用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帝国上将一直在给夏恩发通讯请求。刚开始两次,被对方拒绝了。到后面再打,已经没有信号,完全无法建立链接。
“该死!”
银发雌虫一拳锤上空港等候区内的墙壁。坚硬光滑的大理石块龟裂开来,“啪啦”几声砸落在地。
许是过分用力,劳埃德小腹陡然传来一阵抽搐般的隐痛。雌虫剑眉搅拧,钢铁般的身躯动也未动,转身朝外走去。
其他等待航行的虫被石片掉落声惊到,一只只莫名回首。就见一只穷凶极恶的高大雌虫大步生风地穿过虫群,向着某处急急而去。所到之处,拥挤的虫子们自动散开,为其让出一条畅通之路。
…………
联邦袭击发生时,昆恩和格斯正在悬浮车内赶往洛特宁空港。他们和夏恩约好了汇合的时间和具体地点,并说好了由昆恩在出发前买些当地特产,以此打发漫长的六天航行时光。
昆恩十分珍惜好友慷慨给予的自由活动时光。他在格斯家借住了一晚。在那里,曼奇家的少爷受到了格斯雌父和两只雌虫弟弟的热情招待。他们用一大桌子的菜来款待昆恩(主要还是格斯掌勺),味道鲜美得让平日里挑嘴到极点的虫差点连自己舌头都吃下去。
许是雌父出院归家,给了格斯弟弟们十足的底气。在餐桌上,两只孪生子一左一右地将昆恩包围在中间,倒豆子一样地向雄虫讲述着自己哥哥的黑历史。
什么上学时因为打架太多被处分转校、饭量巨大无比吃得他们两天天半夜被饿醒、小小年纪抽烟喝酒混帮派现在却不许他们做真是双标狗……
因为讲得太投入,这两只完全没发现背后从厨房归来的雌虫,被对方逮了个正着。于是,昆恩亲眼目睹了格斯·罗特姆是如何“残酷暴力”“霸道狠绝”在这个家庭确立他统治地位的。
等到就寝时间,因为没有多余客房,昆恩只能和格斯一间卧室。常年不在,雌虫住的是公寓的储藏室。这地方只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小玻璃窗,整个房间面积还没有昆恩卧室的厕所大。
被褥打着补丁,床垫弹簧坏了一半。墙皮大半都脱落了,上面横七竖八贴满了飞球运动员个虫海报。
对此,昆恩很是疑惑:“你们家不是在你当上职业飞球手后,才搬来洛特宁的吗?怎么这东西看上去都有十几年了。”他指了指发黄的海报。
“准确来说有二十年了。”格斯瞥了一眼雄虫,示意他睡在靠墙那侧。
“收集这些可费了老子好大劲,搬个家就扔了?我没有大少爷那么土豪…这张保罗·司各特,是2280年星际决赛现场照……”他敲了敲里面最大的一张,“可是我十场连胜的纪念品,啧,现在市面上早都绝版了。”
“哦……”昆恩侧身躺下,想象着少年格斯一次次展翅在空中翱翔,一次次冲破重围,将球扔进球框,心头火热火热。他望着雌虫只穿了件工字背心的脊背,舔了舔唇,探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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