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啊。”劳埃德抚摸着少年的发顶,沉声低道。
“一点都不好!”夏恩反驳,随即声音又小了下来:“我可是洛奥斯家出了名的废物啊!花花信用点收集下模型满足下收藏癖就行,我要那干嘛啊……我……”小雄子的声音忽然染了几分哽咽,于是他将脑袋整个埋进了雌虫的胸膛中,闷声继续说:
“给我用,我只会浪费掉……我不值得……不值得他如此……”
“您不要这样说。”
劳埃德心中喟叹,他不明白少年为何总是这般轻视自己。从一开始的推拒公爵之位、话里话外说自己不行,到如今接收兄长礼物后、取代应有喜悦的不安。他明明有头脑有潜力,对大局认识冷静客观,处理某些事老练成熟,就算比不上尤里和其他哥哥们那般优秀,可也不该如此的妄自菲薄。
感情方面更是。看似轻浮浪荡,结果却意外的脆弱纯真。比起当年的自己和弗朗茨,夏恩要来的纯粹许多,也好上许多。
“您很好,真的很好。”雌虫发自内心的感叹。
“……骗人……”夏恩根本不相信,“在你们所有虫眼里,我都是扶不起的烂泥,不是吗?瓦沙克的事,我不问,你永远也不会说。因为我根本没通过你的评估。我不是能让你满意的洛奥斯特大公。”
“您这样想吗?”劳埃德有点愕然。他的手已从头顶滑下,此刻正摩挲着少年的脊背,贪恋着雄虫细腻的皮肤触感,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他知道此时需要明确地反驳,如此才能清除掉那些纠缠在小雄子心中、自我质疑的种芽。
于是他用比之前都要坚定地口气,一字一句地缓缓道:
“不是的。我不告诉您,和尤里一直对您保密,是同样的原因。这是个枷锁,一个沉重的枷锁。我已经强迫您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这已经让我很内疚了。而瓦沙克,如果您知道了它,您知道的,您再也不可能完全、彻底地脱离洛奥斯特。”
雌虫坦言着自己那般选择的理由,这些考量他从未对任何虫说过,他也从没打算告知眼前的小雄子。身为帝国上将,谨言是和自律一起刻进骨子里的。但对着夏恩,选择公开一部分的内心活动,意外的比他想象的更容易。
雌虫的话语有效地制住了少年正在不断崩塌溃散的心理防线,那些一旦念及,便无穷无尽缠绕攀爬上来、自我怨艾的念头停在了那个点,夏恩得以喘息。他趴在雌虫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理智慢慢回归。
“……礼物的事你知道。”少年沉默了一会,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
“知道了又不说……”夏恩咬牙,恨恨低道。
“这是尤里的‘惊喜’。”雌虫声音沉稳地回道。
这一句又戳到了夏恩心里那个隐痛的点。他鼻子一酸,赶忙将脑袋压回劳埃德胸膛上,免得让对方瞅去。
自从在伊斯米尔那里看到那台机甲后,他只有那么几分钟是开心的,随即便是源源不断的钝痛遏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星网上那些虫骂得对。他是个无心无肺的小混蛋,不光是媒体镜头下他没红眼眶,就连在葬礼上,他也一滴泪都没流。他知道他失去了很重要的存在,应该痛不欲生、彻夜难眠,可他没有。他睡不好,但还能睡,他吃不好,但并不会搞绝食。
生存本能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因为想起尤里他们会痛,所以一旦出现点苗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掐断,强硬地锁上那扇大门,禁止任何进一步的接触。
发生的事实不能更改,所以后悔无用,一再回想只是无意义的折磨;死去的人不能复生,所以一味沉湎过去无用,不如将目光集中于未来的计划。
他是这样被教导长大的,他憎恨过这般无情功利的家族理念,但当轮到他自己时,他发现这种信念已深入灵魂,哪怕换了人生,也不能根除。
弗朗茨、尤里、曼森、雷姆和其他的洛奥斯特不是这样的。他们仿佛天生便知道如何去爱,去给予,勇敢而自信,没有嫉妒的阴影,没有不平的愤懑。他们接纳了他,给他撑起一片天空,让他肆意地生活,自由的成长,哪怕是当个废物,只要他愿意,便会倾尽全力的支持。
机甲模型收集,只是他又一个消耗时间的选择。没错,他是很擅长机甲对战游戏,但那只是游戏,实际操作机甲是件极其复杂、困难的事。他只要想想就脑壳疼!因此哪怕尤里说过几次要带他去试驾真正的机甲,他都打哈哈拒绝了。
而到底是什么样的虫,居然会如此不顾自身需求,将那样价值巨大的杀器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过家家?
要知道,那可是帝国最新研发的秘密机型啊!只要放出一点点消息,夏恩肯定,绝对会有数不清的驾驶员汇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然而,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夏恩觉得匪夷所思,但虫帝陛下却只是扬了扬眉,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想必在其他虫眼里,尤里的弟控名声早就大名在外,任他干出什么也理所当然了。
可问题是,他不值得被如此珍待啊!
他自私凉薄,怯懦卑劣,明明知道尤里他们是被阴谋设计的,他第一念头居然不是去复仇,而是畏惧那即将缠上他的枷锁。被夺去了最宝贵的家人,他却退缩、犹豫,消极、被动,只想逃避而非愤怒。而若不是劳埃德从瑞德哈特回来后寸步不离跟着他,他早就从洛奥斯特消失了……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落了出来,长久积蓄起的酸涩苦痛终于找到了出口,有了这个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夏恩任眼泪流下,待其滑进嘴角,舌尖品到了那点点咸味,才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爬起找纸巾抹泪,但无奈劳埃德将他抱得很紧,他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只能将脑袋转向另一边去,死死咬住嘴唇,禁止自己发出抽噎声。
“我不会说出去的。”
让人安心的磁性嗓音和抚上他头顶的温热掌心一起传来。对方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温热的气息轻扫上耳廓,像柔软的羽毛一根一根缓缓落下,轻柔地裹住了他的心:
“我知道您心里很难受,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不用再装了……”
如此简单的两句话,仿佛一下就打开了心中的某处开关。夏恩喉头更酸,眼泪汹涌而出。
他好想念他的大哥,好想念曼森雷姆,好想念弗朗茨,好想念赫德森……他得到过,他又失去了,永久的失去,他再也看不到他们,无论打开多少次家里的门,他们都再也不会归来……
劳埃德的手捂上少年的脸庞,承载住他无声的哭泣。帝国上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怜惜。他坚硬强大的外壳因为另一只虫的脆弱而无声地褪去,袒露出内里久不见天日的柔软。
这一刻,他不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冷酷军雌,也非高高在上包容宠溺的长辈角色。他感受着、承载着、容纳着小雄子的痛苦无助、黯然顾忌,心如刀绞、又无限怜爱。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灵魂深处嘶喊,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只要能换回小少爷的天真明媚的笑颜。
夏恩就这样默默地哭了一会,抽噎声全程被他压在嗓子里,变成了极低极细的含糊杂音。他耸动的双肩渐渐放缓了节奏,暗示着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已濒临结束。于是雌虫伸出胳膊就势勾着他回到自己怀里,用手掌一下又一下抚动他光裸的脊背,间或轻轻拍打,帮小雄子顺气。
夏恩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心跳也一点点减慢。经历了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后,小雄子现在应该很疲惫。雌虫体贴地一动不动,充分发挥虫肉垫子的作用,无声地陪伴着小雄子进入梦乡。
身体相贴暖烫感是那般的舒适温暖,夏恩意识模糊之时,一个念头忽然再次拨开重重迷雾,显出了它的全貌。
“劳埃德……有个事,你不准忘了……”有点哑的嗓音在雌虫怀里响起,“说好了,你要给我生个虫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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