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之金屋藏虫(196)

　　他帅气英俊，不输当红偶像明星；一头黑发浓密卷翘，五官冷峻锋锐，眉目却十分张扬，嘴角弧度恣意随性；而金眸中深邃无情的火光，也被仿佛没睡醒、总是半垂的眼睫遮掩得所剩无几。总而言之，此时此刻，这只雌虫周身的气息平和安然，举动无私助虫到让小公爵有种错觉：密室里那只全程抱臂看他笑话的是另一只。

　　“小家伙，跟着我，不要乱走乱看。”两虫重新上路时，K如此提醒他。他大步走在前面，夏恩跟得勉强。这和密室“乘客舱”无缝对接的地方是条走廊，墙壁、地板由同样金属材质构建而成。走廊逼仄狭窄，光线非常昏暗，索性这次没走多久，经过多次安全验证后，他们来到了一间放着各类医疗机械的房间。

　　戴着耳机的白发少年坐在角落。看到两虫，他摘下耳机，起身并脚敬礼：“老大！”

　　这个军礼行云流水。因此尽管没穿军装、个头不高，乍看文文弱弱，夏恩也没有任何轻视之意。他在中央智脑和情报局的数据库里扫荡过关于K的资料，所知的寥寥无几，总结一下大概就是：

　　K隶属于帝国军部和情报部联合下属的某高度保密的特殊部队，执行常规部队无法执行的机密和高度危险任务，可谓精英中的精英。这个少年称K为“老大”，应该是他的部下。

　　K显然已和少年沟通过夏恩的问题。该准备的都弄好了。在白发少年的指导下，夏恩又进行了一堆检查。结果出来后，K和对方凑在单独的小隔间嘀嘀咕咕。

　　“我的鼻子不会出错。”K一脸淡然，“恭喜，你中奖了，小公爵。”

　　是特制营养剂。夏恩没有太多意外。从洛特宁返航途中，他做过相关研究。虽然稍有不同，但大部分症状都符合他身上出现的变化。短时间内快速增涨的精神力或者体能；肢体伤痛和一些疾病的好转、治愈；焕发向上的精神状态……当然，还有格斯提到的“上瘾性”和“副作用”。

　　停止服用这种营养剂后，服用者的状态会急剧恶化。而体验过健康和强大的力量后，陡然回到原来，其间的巨大落差会引起严重的心理障碍。

　　夏恩来找K，是因为K的话语和行为，无一不在暗示一个事实：他很了解这种营养剂。结合他的职业身份，很大可能，他对特制营养剂背后的生产、供给链条了如指掌。

　　“该怎么解决？”夏恩问。

　　“和迷|幻药的戒除差不多。停止服用注射。忍受肉|体精神折磨。时间久了，彻底摆脱依赖性，你就痊愈了。”K瞟了他一眼，目光颇为复杂：“听起来不难对吧？”

　　“但很少有虫能轻易做到。一旦尝过强者的滋味，没有虫愿意再回到过去。”黑发雌虫勾起唇角，“你觉得呢，洛奥斯特公爵阁下？”

　　“全帝国都对你寄予厚望，期待着你率军出征、创造奇迹、带来胜利。这个节骨眼你若变回‘小废物’……唔，想想应该很有趣吧，哈哈。”

　　…………

　　夏恩回到街道上已是晚上2100。雨势依旧，淅淅沥沥，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街面虫群稀稀拉拉，偶有几只也是裹着衣服疾步而过。金发雄虫扣着K友情赠送的帽子，在声影炫动的立体广告中穿行。变幻流动的色彩勾勒出他缄默漠然的鼻线，为那双碧蓝添进迷离怅惘的浮影。

　　“小少爷，我们可以见一面吗？”雨声中，雌虫熟悉的声线听起来有几分嘶哑。

　　二十分钟后，雄虫瘦长的身影投上门前的台阶。门灯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映亮夜幕中不断飘落的毛毛细雨。

　　几乎就在夏恩刚踏上入户地毯时，“砰”的一声，大门突然打开了。热风和冷风猛然交锋，灰色短发飞起又落灰，然后，那具仿佛铁塔一般强壮高大的身躯出现了。

　　夏恩完全来不及整理心情。他茫然又有些迷惑地打量眼前的雌虫，几秒后，仿佛从幻境中苏醒，青年蓝眸恢复了神采：“晚上好，劳埃德。”他温声说道。

　　屋内并没有比外面亮多少。夏恩跟着劳埃德上楼。偌大空间，仆从不见踪影，脚步声仿佛墓园中死魂灵发出的绝响，将这片死寂衬托出几分悚然。

　　这栋别墅，是这样的吗？如此空旷、如此寂冷，仿佛被一场看不见的雨势笼罩……夏恩感到诡异的陌生，且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他们进入二楼的书房。帝国上将开灯，白亮的灯光刺得夏恩忍不住眯眼。

　　“小少爷，您刚刚和K见过面。”两虫落座，高大的雌虫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陈述，“为什么？”

　　“将军阁下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个问题还要问？”

　　夏恩刻意回避对方的视线，目光从旁边的书架扫过，在看到桌几上精心装盘的点心和咖啡后，不由顿住了——老雌虫不嗜甜，更不会在这时候吃下午茶。这些还冒着热气的东西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

　　帝国上将默然。食物的香气随着杯中盘旋上升的雾气散开，房间陷入一片沉静。夏恩低头，默数着每块曲奇饼表面的凸点，一时间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接那通通讯，为什么要答应对方见面一谈。

　　邮件、简讯、语音、视频，甚至全息投影，大概都不会如此尴尬吧。明明打定主意，这次见面是谈公事，却一开口，就被习惯支配、推着往前，抛出只为宣泄情绪而无任何价值的一句。

　　“小少爷——”

　　“我——”

　　静默良久后，两虫同时开口，又同时消音。夏恩脖子僵得难受，他动了下腿，挪了挪身体，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瞄到一些东西。

　　“你不要命了吗？!”

　　夏恩沉着脸将堆起书山后的四五个酒瓶狠狠摔掷在劳埃德面前，满肚子的火“噌”的一声就烧了起来。

　　作为一只酒虫，他很了解这些藏匿物。全都是烈酒。是单一瓶就能撂翻大部分雌虫的那种烈。而这只虫，从每瓶残留的容量和旁边的半杯酒来看，是混在一起喝的。

　　“没事。”被抓包让帝国上将从质问方转为过错方，他只能揉着额头，干巴巴地解释，“我酒量很好。”因为很好，所以想要醉一下，也变得很奢望。

　　“很好就可以这么放肆了，啊？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

　　如此轻描淡写，气得夏恩想揍虫。他一拍桌面，凑前抓上雌虫领口，低吼道：“大战当前，大家都指望着你，你却这副鬼样？！”

　　“不就一只废物雄虫，至于吗？值得吗？”

　　苦涩酸痛一同蔓过胸口。夏恩喘不过气。他盯着视野中的劳埃德，为短短几天内，对方的消瘦颓丧感到难以置信。

　　那样一丝不苟、胡茬总是清理得干干净净、衬衫平整到几乎没有褶皱的劳埃德·克雷夫会是眼前这只头发凌乱、眼底满是血丝、浑身酒气烟味，失魂落魄的雌虫？

　　——开什么玩笑？！

　　“……不是废物雄虫。”被他拎着衣领的虫口气平静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十分认真道，“他从来不是废物。您不要这样说。”

　　“就是废物！”夏恩咬牙切齿，“他算什么。任性妄为、一事无成，虫虫关系混乱，连基本的允诺都给不了你。和这样的虫取消婚约你应该开心啊！”

　　“你是劳埃德·克雷夫，帝国百年来最年轻的将军，联邦闻风丧胆的煞星，战无不胜洛奥斯特的军团长！你在乎的、追求的，绝不是这些琐碎低微的凡俗之物！”

　　“……是，没错……您说得没错……”劳埃德垂眸，低声自语：“所以，这就是宇宙的主宰如此折磨我的原因吗？”

　　因为是他不甘平凡，是他不愿守旧，是他亲手推开，所以一次一次，他就永远要失去吗？！

　　这是宿命。数次循环往复，他依旧摆脱不了的宿命！

　　灰绿长眸猛然睁开，直直看向夏恩。如此相似的两张脸。如此似曾相识的痛苦。将结局粉饰为他的主动放弃，其实只是丑恶卑劣的他，为掩盖那些无能怯懦而扯出的欺骗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