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除掉他了。”有虫低声说道,高大的背影几乎占满了整个通讯屏幕。
那是几天前。不,应该是十几日或者几十日前。泽维尔不太记得,他一向对时间流速不敏感。这个也不重要。当时他正百无聊赖地泡在实验室里,看到是那只虫打来的,很是开心——这表示他又有乐子了。
果然,对方没让他失望。
“我可记得,之前有虫警告过我,不让我对他出手的。”泽维尔调侃,继续用薄薄刀片在自己胳膊上划出伤口。他盯着血落下地板,却像什么也没看到般平静,“雌虫心果然变化莫测,啧啧。”
“显然,我的警告并没有用,不是吗?”对方声音冷冽低沉,提醒着他过去做的那些事,“实际上,我已经安排其他虫去做这件事了。只是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我当然感兴趣。”泽维尔猛地坐起,血溅上他的脸颊和台面,“我迫不及待想听听您的计划了,亲王殿下。”
屏幕里,雌虫缓缓回头。他的一只眼被眼罩遮去,而残留的另一只眼,阴冷且无情,带着天然的威慑。正是备受帝国平民和军雌喜爱的菲利特亲王。
菲利特的计划很完美。除了一点。他低估了那只雌虫的疯狂。显然,菲利特亲王以为怀孕以及力量大幅削弱的事实会让对方安心待在司令部。这个深深烙印在他认知里的前提,让他忽略了那些藏在细微处的异常。
泽维尔可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他知道甘鲁会扑空,但他并无提醒对方的义务。他自有其他安排。他在半路截胡了洛奥斯特军团的接应艇,没费什么力气,就让那些士兵对自己言听计从。
事情顺利得远超想象。仅仅凭借着一张脸,他就轻松避过了验证环节。过去这点总是让他煞费苦心。和克雷夫冒险精神一样出名的是他的谨慎和冷静。泽维尔承认这是他的短板。
帝国上将醒了过来。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视野中模糊的虫影重聚成形,由记忆里的金发青年,变成了眼前这只更为阴柔的成熟雄虫。
手脚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劳埃德环顾,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被特制的禁锢环锁在身下这张过分狭窄的床上。
试探性地扯了两下,帝国上将便知自己暂时挣脱不了。这百十来天,他的身体力量和精神力一天天减弱。状态好时,综合实力大概在A级左右。状态差时,A-到B+左右。
卡格里行星的行动,消耗了杰辛苦制作的各种药剂效果。他综合等级估计已跌到B。他四肢乏力酸软,就算泽维尔换成B级禁锢环,他也挣不开,更别说目前的特级;而为了让虫崽有个安全的降生环境,他一丝精神力也不能调动。
这种无能为力、任虫宰割的境地,劳埃德几十年来都没再经历过了。这让他陌生。但不要紧。他适应力一向很好。
“克雷夫,我本来还想玩上几天的,但既然被你发现了,这个游戏就到此结束。”泽维尔起身,来到床边坐下。他眯起眼睛,捏住雌虫的下巴,迫使他将视线对准自己。“我们来做个交易。”
“你将这颗虫蛋给我,我就放你走。”雄虫说道,“我难得大发善心一回,可不要错过。”
“不可能。”帝国上将直接回绝,明明全身受制,气势依旧迫人。
“这么多年来,我可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克雷夫将军。”泽维尔莞尔,手从下巴移动到他脖颈间,银色的刀片在他指缝间闪着寒光,“这都是因为这颗虫蛋。我拿走它,难道不是帮你解决烦恼吗?”
劳埃德没有吭声。他冷漠的表情和眼中的锋锐表明他的态度。于是泽维尔叹了口气:“交易失败……”他顿了顿,仍不死心,再次确认,“真的没得谈咯?”
“除非我死。”帝国上将答道。
“死?你不会死,克雷夫。”泽维尔扬眉,眉梢带着冰冷的讥诮,“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交给联邦那帮唯利是图的政客。想要你的虫很多。比如斯特利特、韦塔,哦,还有奥古斯塔斯。”
“你将会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试验品,将军阁下。”
“试验品?”帝国上将蹙眉,他思忖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你是指那些非法实验?”
“这可是很伟大的研究。”泽维尔摇摇头,“越强的虫,越是对实验进程帮助越大。对您?他们会舍得出大价钱的。”
“唔,我最近心情不错,干脆再加上一只A级雄虫,买一送一得了。”
“——泽维尔,你敢动他试试!”一直都面无表情的雌虫忽然低吼。他身体绷紧,禁锢环显出短促紧急的提示音,显示着被禁锢者正在试图破坏的举动。
血从帝国上将的脖颈渗出来。泽维尔“哇哦”一声,佯装震惊,手却依然很稳地横在雌虫脖颈前,任刀锋陷入对方皮肉之中。
“为什么不呢?”雄虫弯起眉眼,贴近雌虫,近距离地接收劳埃德怒视,“我可是等了许久许久,才发现这样一只独特的小玫瑰。他那么美,就连无情无心的克雷夫,也沦陷了。”
“说到这,我不得不感叹一句,两代洛奥斯特大公,居然都对你情根深种。”泽维尔夸张的叹气,“将军阁下,你实在很有手段……”他凑到雌虫耳边,声音低哑暧昧。
“我警告过他,远离你的。只可惜,他还是被你骗了。明明知道那是陷阱,还是要往进跳。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泽维尔!”劳埃德睚眦欲裂,声音如撕裂的布帛,“我们的事,和夏恩没有关系!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刺啦一声,匕首划烂雌虫的军装,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重重划出一道见血的伤口。
“——那件事和雷姆也没有关系!”
泽维尔握住匕柄的手在剧烈颤抖。
他低吼这,脸上前一刻还带着漫不经心不见了。他咬着牙,胸口上下起伏,匕首在空中划出残影,一道道落上雌虫的胸膛,血四处飞溅,染上雄虫秀挺白皙的鼻梁与脸颊。
“你知道,我等他发情那天等了有多久吗?你明明可以放过他的、放过我的,可是你就那么残忍地毁掉了我的光!”
“我以为那是意外,但那不是!不是!劳埃德·克雷夫,你明明早就和弗朗茨·洛奥斯特缔结了婚约,却因野心和胆怯,在那个时候将雷姆推了出去,彻底毁了他!”
“你们两虫的事,和他有关系吗?有吗?!你告诉我——”
匕首扎进雌虫的肩膀,劳埃德闷哼一声。他紧闭着双唇,灰色卷覆住眼中的绿色,看上去沧桑而疲惫。他无可辩解。
“你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泽维尔冷睨着眼前的雌虫。鲜血让他兴奋,而回忆又让他痛苦。
无数个日夜,他只想灌死自己。他吞食各种各样的药片,呕吐着醒来,又呕吐着失去意识。
他允许那些虫生剖开自己的腹腔,只因那可以让内心的痛楚减弱一点点。他悔恨、他怨憎、他诅咒所有的存在、他扼杀数不清的同族。
如果他没有鼓动雷姆逃离奥古斯塔斯……
如果他没有力主选择帝国作为合作方……
如果他没有贪快注射下那两瓶营养剂……
如果他早一步带着雷姆从爆炸中逃开……
如果他没有选择和克雷夫一起找食物……
如果他当时再强一点再拼尽全力一点……
是不是后来他们故事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他并不贪心,他只要一点点细微的改变;只要雷姆活下来,哪怕残废也可以;只要雷姆活下来,哪怕让他变为废虫、一辈子被帝国控制也可以……
可是没有如果。他只能在凌晨的冷风中绝望而痛苦的睡去,并且祈祷永远不要再醒。
“……我很抱歉……”帝国上将咳出血,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哑声道,“我很抱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劳埃德道歉如此无力又如此讽刺。泽维尔放下,捂住脑袋,低低地笑出声,笑声苍凉而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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